第六章 叛徒 一
“麻烦帮我再来一份饼和一份黄瓜!”姜米冲着服务员说。
服务员应声而去。冯斯大摇其头:“北京烤鸭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至于吗那么上瘾……”
“您也没少吃啊。”姜米冲着冯斯面前的的空盘空碟努努嘴。
“说得也是啊。”冯斯又盛了一碗鸭架汤,“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觉得这种烤好了鸭子蘸酱裹面饼的吃法特别粗鄙,也不知道怎么的,到后来越吃越爱吃了,回到家乡吃我们那儿特有的卤水烤鸭反而不习惯了。可见改变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行啦哲学家。”姜米卷好一块饼递给冯斯,“你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以后要是真的能干掉魔王赶上个和平年代,你重操旧业去写鸡汤骗钱完全没问题啊——如果到了那会儿你还想不开、不愿意直接变钱的话。”
“所以我还是喜欢你啊。”冯斯说,“我们的文大小姐只会把一本刑法砸到我脸上、严禁我变钱触犯法律。”
姜米哈哈大笑。
堵了一天多之后,两人终于回到了北京。冯斯当初租的那套独单并没有退房,但只有一个卧室,冯斯本来建议陪姜米去住酒店,被姜米一口回绝了。
“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我还怕你吞了我么?”姜米说,“我睡沙发你睡床就行了。”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睡沙发的。”冯斯唉声叹气,“最后还得我去睡沙发。”
“故作姿态还是需要的嘛,小鬼,不然怎么证明我是一个好人呢?”姜米摆出一脸老干部的慈祥拍着小鬼的肩膀。
放置好行李后,姜米顾不得休息,立刻嚷嚷着要吃烤鸭。冯斯拗不过她,索性带着她直奔一家价格有些昂贵的著名烤鸭店。
“算是犒劳一下司机同志一路辛苦。”冯斯说。
姜米如愿以偿地吃掉了一整只烤鸭,外带几个这家店有些名气的配菜,然后靠在椅子上一脸大快朵颐的惬意。冯斯正准备去结账,服务员却又送上了一份该店号称“分子料理”的价格纯属宰人的新菜。
“上错了吧,”冯斯说,“我们并没有点这个。”
“这是那边的那位女士送的。”服务员向着大堂的另外一角指去。
冯斯抬眼一看,笑了起来。他扭头问姜米:“还吃得下吗?”
“这种问法是对我实力的侮辱。”姜米悠悠地重新抄起筷子,“去吧,去和你的朋友聊天吧,这份菜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冯斯离开桌子,走向那个送菜给他的人,脸上的笑容还显得比较轻松:“何一帆小姐,在整个守卫人世界里,可能就是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情还能稍微好一点儿。”
“毕竟我和俞翰是你所认识的守卫人里最废物的嘛,”何一帆挤挤眼,“我们就算是想要对你动什么手段,也没有这个实力啊。”
坐在一旁的俞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根据我所知道的消息,你本来是像耗子躲猫一样躲着王璐,怎么现在敢大摇大摆回北京来吃烤鸭了?”何一帆问。
“躲腻了,不想躲了。”冯斯说,“我从离开之前的西北小城那一刻开始,就下定了决心,不再隐匿行踪,就他妈大摇大摆地晃荡。谁要和我过不去,我就硬刚。”
“你挺可以啊,士别三日就霸气侧漏了。”何一帆翘起大拇指。
“别夸我了,你每次找我都是一堆麻烦,这次又是什么事?”
“我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告诉你,关于你的朋友的。”
冯斯心里一紧:“我的朋友?谁又出什么事了吗?”
“之前文潇岚姐姐失踪了,这一次,范量宇和宁章闻又一起失踪了。”何一帆说。
冯斯没有吭声,把桌上的果盘扯到自己跟前,塞了一块西瓜在嘴里。事到如今,他反而并不是太紧张了,或许文潇岚的失踪早已让他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那小樱呢?她没事儿吧?”冯斯问。
“小樱倒是没什么危险,但现在就剩她一个人在家里了,心情也不大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何一帆问。
冯斯点点头又摇摇头:“算了。我现在去看她,并没有人什么好处,反而可能节外生枝。我还是得先去干正事儿。对了,既然遇上了你,我正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何一帆说,“到了这个时候了,除了无条件信任你,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之前邵澄曾经跟我提到过一个‘鬼门洞开’的传说,却又语焉不详,只是说这玩意儿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人相信的无稽传说。我之前和其他守卫人接触,也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但是,邵澄告诉我,在他们最新的发现中,袁川江留下的那个木盒上的密码,经过双重破译后,就是这几个字。所以,我想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所谓的荒诞无稽的传说,到底是怎么样的。”
何一帆有些意外:“鬼门洞开?这个我倒的确知道,但确实不是什么太靠谱的说法。不过你既然想听,我就告诉你吧。那牵涉到西汉年间的一位来自古罗马的守卫人,他也可能是历史记载的第一位天选者。”
“然而,是失败的天选者。”冯斯说。
“是的,失败的。”何一帆说,“在和魔王最终连通的过程中,他发了疯。从发疯开始到死去的那段时间里,他留下了很多混乱的呓语,大多逻辑不通或者无法索解。但有一次,也不知道是他短暂地清醒了,还是受到更加疯狂的混乱意志的支配,他竟然从家族的严密看守中逃脱,混进了一支商队,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了中国。”
“这也算是疯出了境界了。”冯斯表示佩服。
“人们也猜想他不远万里跑到中国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准确地获知了。”何一帆接着说,“进入中国境内之后,他就消失了,追踪而来的罗马人找了三年也没能找到,只好回去了。但在回去之前,毕竟考虑到天选者的特殊身份,担心出什么无法控制的意外,他们还是把这个人的情况通报给了中国的守卫人家族。”
“到了后来,大概是在东汉末年的乱世中,一个四处迁徙躲避战乱的守卫人小家族不得已以盗墓为生,在挖掘一座川东军阀的墓葬时,发现了这个天选者的尸体。当时他至少应该死了上百年了,尸体却并未腐烂,也因此才能被认出来。他的尸体单独占据了一座墓室,里面并没有其他的陪葬品,而墓主的墓志铭和生平资料都半个字没有提到此人的存在,所以他为什么被葬在那里也成为了谜团。只不过,在他那间空荡荡的墓室的墙壁上,有他运用蠹痕刻下的一行汉字。”
“什么汉字?”冯斯问。
“上将潘凤天下第一。”何一帆说。
冯斯嘴里正含着一口茶,被呛住了。他咳嗽连连:“什么?上将潘凤?”
“笨蛋!”何一帆伸手指杵了一下冯斯的额头,“当然是我们正在说的那几个字啊:鬼门洞开。啊,不对,其实是六个字:勿使鬼门洞开。”
“就是说,他是留下了一句警告。”冯斯想了想,“可他并没有解释鬼门洞开的含义。”
“的确没有。”何一帆说,“所以这句无根无据的话才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重视。毕竟那个罗马人发疯之后一直都脑子不正常,经常满嘴胡言乱语,一会儿又是天火灭世了,一会儿又是大洪水吞没陆地了,一会儿又自称太阳神转世了。所以,这一句鬼门洞开,被很多人认为只是他无数的疯言疯语中的一句,并没有引起重视。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是这家伙临死之前真的回光返照脑子清醒了,才留下了这句警告。”
“可是,就算这句警告是真的,也太没头没脑了吧?”冯斯说,“鬼门是什么?鬼门里面有什么?鬼门打开又会怎么样?什么都没说啊。”
“所以绝大多数人才把它当做无稽之谈嘛。只不过因为这句话出自历史上第一个有据可查的天选者,所以还算有点儿名气,仅此而已。当然也有人认真地查阅各种史料,想要弄清楚‘鬼门’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惜最后并没有找到任何真正合理的解释。”
冯斯以手托腮,想了很久:“那你说,最近发生的那一系列的怪事,会不会能指向这个鬼门呢?那些让人发疯致死的力量,都太不寻常了,邵澄说那极有可能是魔王力量的溢出。那么,鬼门有没有可能其实就是……某种类似于封印的玩意儿、用来封印这种力量的?”
“是啊,最新的情况又让不少人开始重新研究所谓鬼门的真正含义了。”何一帆说,“的确如你所说,现在有一些人在猜测,鬼门或许代表着某种异空间的力量存储的闭锁功能,而正是这种闭锁出了漏子,才导致了魔王力量对人间产生干扰。但是,一来这只是一种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鬼门的概念太模糊,牵强附会的话可以贴在很多东西上,没法确定。怎么了,你好像对这玩意儿挺感兴趣的样子?”
“毕竟那个木盒引发了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个木盒,我甚至有可能都没有机会和姜米认识啊。”冯斯说,“对于上面的字,我当然会格外留意。不过,现在我也没工夫去琢磨它。”
“因为你要先去找文姐姐?”何一帆眨眨眼,“不愧是多情种子,喜新不厌旧。”
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俞翰没忍住笑出了声。冯斯无奈地摇摇头:“我有上八卦周刊的潜质了……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一趟回到北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疯人院看看。尽管你们守卫人肯定已经把那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了,不自己去看看我还是不甘心。”
“也许真的只有你去才有用。”何一帆说,“确实我们都去找过了,什么都没发现,但你不一样。也许你不具备我们那些专业的搜索能力,却有着独一无二的蠹痕。也许你的蠹痕有机会触发出点儿什么玩意儿。”
“听上去像是用爱发电呢。”冯斯苦笑一声。
“对了,说到‘用爱发电’,其实我一直都在好奇,你的用爱发面饼的蠹痕到底修炼到了什么程度?”何一帆说,“这一年来,守卫人世界到处都是和你的蠹痕有关的传说,但真正能亲眼见识的却并不多。尤其是最近,你已经可以脱离理性的描述,直接向蠹痕发布命令了。老实说,我觉得这玩意儿太违背常理了。”
“的确违背常理,我刚开始也很不习惯。”冯斯说,“不过慢慢也觉得这样还挺妙的。”
“那么,这种创造之力的边界在哪里呢?”何一帆问。
“虽然还不明白原理,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创造并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冯斯说,“它仍然需要消耗能量和物质,但这些能量和物质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而且,要调用这些能量,也完全得看我的能力大小,打个比方我就像是一个搬运工,力气太小了,搬不出足够的原材料,这面饼就发不起来。”
“这一点倒是能够理解。”何一帆点点头。
“另外,这种创造能力似乎只限于物质性的创造,理论性的一些东西并不行,某些偏近于玄学的想法更是没法实现。”
“玄学?什么意思?这我就不懂了。”何一帆说。身旁的俞翰更是一脸茫然,就像在听梵文。
“比方说,在路钟旸去世后不久,我的身体也慢慢恢复过来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既然我根本不必知道要创造出的东西具备什么属性,只需要向蠹痕发布命令就行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让蠹痕直接告诉我魔王的真相?”
何一帆眼前一亮:“哎,还真是这样呢。”
“于是我尝试着发出了一个命令:‘给我创造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和魔王有关的真相。’”冯斯接着说,“但刚刚发出这个指令,我的脑子里一阵剧痛,就像被人用射钉枪对着里面连发一样,几秒钟之后我就疼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但脑子里还在隐隐作痛,而且……”
他挽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肘的部位,何一帆凑过去一看:“这是一块伤疤……烫伤的?”
“不是烫伤,在那次试验之前还没有,试验后却突然出现了,比烫伤还疼,我猜想,可能是蠹痕给我的某种惩罚。到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这个蠹痕很牛逼,却也很危险,那里面包含的规则搞不好是要人命的。”
“会不会就是单纯地不让你打听和魔王有关一切事情?”
“我也曾那么猜测。但几天过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又发布了一个新命令。但这一次和魔王无关,而是纯学术性的。我要它给出黎曼猜想的最终解释。”
“黎曼猜想是什么?”何一帆问,“我没怎么念过书。”
“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反正……反正……你就当成是哥德巴赫猜想的兄弟就好了,就是一个数学上的假设。”冯斯说,“这次蠹痕倒是没揍我,但是,它根本拒绝了我的要求,什么都没有给出来,说明这种理论性的创造的确不行——它毕竟不能做到全知全能。”
“更有趣的在于,它可以给我变出巧克力来,却不能变出巧克力的分子式。那种感觉,就像是中国古代的一些技艺高超的工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何一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你的蠹痕……大有文章,不应该仅仅是做这样的创造——尽管创造出来的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总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尽可能地跳出常识的框架去判断你的蠹痕,自己多小心吧。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了。”
“至少你请我吃了一道贵得坑爹的菜……妈的,我得赶紧回去,姜米吃得兴起不会给我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