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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槐树

从朝内81号的门口出来后,我本来应该直接回去酒店的。因为我估计我没办法从那个保安师傅口中得知任何有价值的故事。我甚至在想,他们既然常年在这里职守,而且还肯定是有夜班的,虽然并不是怪事都一定发生在晚上,只是因为晚上漆黑一片显得特别吓人而已。所以按理来说,他应当知道不少事情才对,不过看他的态度,已经之前我没有遵守规矩自己跑楼里去了,想必他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更不要说他上边的领导也一定打过招呼。

但是要我就这么回酒店,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拉屎拉到一半,却被一些原因莫名打断了,造成你即便心里渴望继续拉下去,却不得不起身愤恨地冲走一样。于是我出门右拐后,找了一家云南夫妻开的小餐馆,随便点了点东西吃,一边吃一边思考着。

餐馆里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各聊各的,吧台里那对云南夫妻也正在用自己家乡话说着,虽然在云南呆过那么长时间,多少能听懂一些,但是无非就是一些家里琐碎的事情。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手机和相机,那时候应该是上午10点都还不到。这个时候一个发型很像刘胡兰但是全是花白的,身材矮小,有点驼背,围巾包住了她的整个下半张脸,身穿深蓝色棉袄棉裤,连鞋子也是那种棉鞋,全身素净,唯独那根红色碎花的毛线围巾特别抢眼。虽然看不见面孔,但是我从样子上来看能够分辨得出是一个老奶奶,她好像熟客一样,直接走到吧台前的那对夫妻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老板娘就弯腰到吧台底下拿出一个编织袋,我仔细看了看,编织袋里全是油壶、矿泉水瓶子等。接着老奶奶拿起那一大袋子瓶瓶罐罐,转身就出了店门。在店门口,尽管有棉布遮着御寒,我还是听到一阵卡卡擦擦捏扁矿泉水瓶子的声音。想来是因为瓶子空心的占地太大,老奶奶要把它们挤压一下,方便带走。

那种咔嚓声持续了挺久,从那一大包东西不难看出。我的东西也吃完了,就叫来老板娘结账,结账的时候,我刻意用云南话跟她说话,没准她还能给我少几块钱。云南话和贵州话四川话其实相差并不算很大,也就是些口音的问题。于是我就问那个老板娘,是不是天天都有这个老奶奶来收废瓶子啊,她说是的,都好些年了,这里开店的几乎都是外地人,看这个老太婆这么大岁数了还收这些废品也挺可怜的,反正大冬天的谁也没心思自己集齐了拿去卖,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就当是做个善事,送给老太婆了。我点点头,接着问老板娘,这老奶奶的儿女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靠这个维持生活可不行啊。老板娘哈哈一笑说,这老婆婆是本地人,有没有儿女就不知道了,反正听口音是那种北京天津杂合的那种口音,也不知道住在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看老板娘有点警觉了,于是就说北京话和天津话虽然是一个语系的但是很不一样啊,哈哈哈,就这么就把话题给叉开了。

结账以后,我出了门,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在这附近打听下,眼看那老奶奶在门口踩瓶子都好一会了,于是我就站的远远的,看着她踩。她弄完以后,把那些踩扁的瓶子全都装进编织袋里,然后把编织袋在手上挽了挽,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一双红色露指的毛线手套,虽然看上去和重庆这些拾荒的老人有些区别,这个老奶奶穿得也没那么邋遢,倒是有点脏兮兮的。接着老奶奶拎着编织袋,就开始朝着东面走去。

东面就是我从朝内81号出来的地方,于是我就缓缓在后面跟着她,这一路挺多小餐馆的,有河南菜,有山东菜,还有回菜等,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收一路踩,磨磨蹭蹭的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到朝内81的门口,我注意到她朝着我当初走出来的那个门内张望了一下,接着转身进去。

我当时心里一紧张,难道这个老婆婆就住在这里面?于是就抓紧加快走了几步,却发现他在进门后不远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一个矿泉水瓶子,还有个好像是牛奶盒子的包装纸一样的东西,然后对着岗哨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谢了啊哥们儿,然后就走了出来,出来以后,她还下意识的朝着朝内81号东侧的那栋楼仰望了几秒钟。

我心里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不能说是感觉,或者说是直觉更妥帖,我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是知道点什么。于是我脑子里开始分析一种情况:假如这个老婆婆家就在北京,我想很少有这么不孝的儿女肯让自己的老娘,在寒冬里出来拾荒,尤其是那几天我在北京还恰好遇到三十五年来的最低气温,零下十五度。再加上先前餐馆的老板娘告诉我,这个婆婆的口音有天津的味道,这说明起码在这个老奶奶语言系统形成之前,她是生长在天津的。也许是后来来了北京,随之口音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此说来,她应当就是一个孤独老人,就算是有老伴儿,但是应该是没有儿女,或者说是儿女都不在这里。从老婆婆的穿着来看,她并不像那些乞讨者一样,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潮,但也是老人的基本装扮,尽管有点脏,再加上围巾和手套,在全身一搭,很明显就看得出那是新买的东西,这说明这个老奶奶还是有点不多的钱用来给自己御寒什么的,那么就表示这个老奶奶除了收废品能够挣点不多的钱以外,也许还有政府的救助金之类的。再一个,这个老奶奶的岁数估计应该在70岁上下了,身体的苍老注定了她没有办法走很远的路去收瓶子,云南菜老板娘也说这个老奶奶每天都来收,那表示这附近应当有一个废品收购站,而且这个老奶奶的家住的离这里不算远才对。如果一住就是几十年,那么她会不会知道点关于朝内81号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说?

想到这里,我立刻又兴奋了。于是赶紧骄傲扬起我的手机,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到这方圆几里地里的废品收购站,果然有那么几家,于是踹好手机,继续跟着老奶奶磨磨蹭蹭的走着。

在路过朝内81号,还没到那个X型的天桥前时,那个老奶奶开始左拐进了一条支马路,继续一路收一路走,时间就这么混到接近11点的时候,我才看到老奶奶朝着北面南门仓附近钻进了一个小胡同,那个胡同入口非常窄,两侧的墙根都有被人扫到一边的积雪,周围的房子相对比较高,所以这个小胡同里的光线并不算很好,我站在胡同口看着老奶奶,走到快尽头的时候,撩起衣服,从腰上扯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子,绳子上栓了钥匙,接着她打开了门,把那些收来的编织袋站在门外一下扔了进去,接着人也钻了进去。

我退到马路边上,打开手机地图,定位自己的位置,加入我面朝正北的话,那个朝内81号,就在我的右侧身后,也就是我的东南方大约几百米的样子,不过由于高房子的关系,我看不到。

于是我心里开始想着,我要怎么才能开口套出这个老奶奶的话来,假如我直接问她,她见我一个陌生人,不见得要开门,而且我这么一个口音极重的重庆人直接问她关于朝内81的事情,就算她真的知道点什么,也未必就真的肯告诉我,我也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想要找人帮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我痛下决定,抬头仰望天空,让我的下巴从围巾里伸了出来,我悲悯的叹息着,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先前打算给保安的钱,然后找最近的一家小卖店,直接买了一箱矿泉水。

作为重庆人,我还是选择了支持娃哈哈这个牌子。

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我自己猛然灌了大半瓶,然后把剩余的全都倒在了树桩上。也许从我身边经过的行人们会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我浇树还不行么,要保护环境,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我把所有的瓶子用那个纸箱子装好,把单反相机藏在羽绒服里,抱着箱子,鼓起勇气敲了敲胡同里侧的那个门。门洞上有个半块砖大小的小豁口,里面冒出来一点烟雾,看样子是老奶奶已经在开始准备午饭了。没过一会老奶奶打开门,我立马就像个赔笑的妈妈桑一样,笑着跟老奶奶说,老奶奶,这儿有些瓶子,要不您就拿去吧。

老奶奶显然是很高兴,于是走出门来,笑呵呵的结果我手上的箱子,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在门口踩着。她一边踩,我一边问她说,老奶奶,您家就住在这儿吗?她说是的,我说是租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啊,她说是很多年前分到的房子,我说那您的意思是您住这儿很多年了吧?她说她20岁嫁人就来了北京,她是天津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我说那您孩子呢都没在北京吗?老奶奶说,孩子都死了。

大冬天的,她这么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来,我确实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人无法改变的,既然她自己已经能够这么冷静的面对,那我也没理由多问什么。只是为了找个话把这个话题给结尾,我问她,那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啊?孩子哪年去世的呀,她说她已经73了,孩子是个工人,20多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场发生在北京的动乱里。我知道那件事,所以我马上就闭嘴不说了。我又问老奶奶,那您老伴儿呢?她说也死了。我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那您不是一个人生活?没别的亲戚了?

老奶奶把一个瓶子扔到地上,还没踩,她抬头看着我说,没亲人了,就靠捡点东西卖,街道每个月会给点救助金,自己这个房子不用房租,也没人来买,家里的暖气煤气都是社区给安上的,自己一个月就给点电费,也不多,勉强活得下去。

我伸头朝着屋里张望了下,发现进门就是做菜的地方,再往里就只看见一张床尾了,连窗户都没有。心想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但是既然我是来问她事情的,显然这点瓶子还不能打动她。于是我再忍痛摸出50块钱,还有身上那些剩下的块块角角的,还有硬币们,都一起递给了老奶奶。老奶奶先是有点惊讶,然后还是接着乐呵呵的收下了,于是小胡同巷子里,接着传来一阵踩瓶子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问老奶奶,老奶奶,那个81号的老房子,你熟悉吗?她楞了一下,看着我说,熟悉呀,怎么了。我说我是外地人,这次对这个房子就是慕名而来,有很多中说法,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吗?

我问出口了,于是等待着。等待的结果无非就是告诉我或不告诉我的区别罢了。我看老奶奶没有说话,于是跟他说,其实来您这之前我已经先去那地方看了看了,发现这地方确实跟很多网友说的一样,透着一股邪乎劲,我还在老屋里面发现了钱纸,这要是正常房子谁会这么干呀?老奶奶又一次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后对我伸开手掌,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稍微等等我。然后转身进屋,把煮在锅里的煤气给关了,然后从门背后拿出两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小到我只能有一半屁股坐在上面。接着坐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个地方啊,发生太多事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在网上做了功课。虽然版本很多,但是大多不算真实。纰漏太多。这个老房子是清朝末期建立的,当时是皇上给英国人还是荷兰人修的教堂,但是后来因为战争的关系就停工了,一直到战争结束,这里被北洋政府接为军管,由于是教堂的前身,还是依旧给了好像是一个奥地利还是匈牙利的教会,可是也没过多久,小日本又打起来了,于是这个地方一度变成那些难民灾民的庇护所,因为战争公约上说明了外国的宗教场所和学校是不允许攻打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日本人,尤其是一群挺着刺刀,受军国主义影响的日本军人,于是这个地方很快也被攻陷,传教士和神父纷纷逃难,而那些在里面避难的中国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查不到任何资料。估计也都好不到哪去。日本侵略时期这个地方一直是一个富商、名流、汉奸的聚会场所,据说是开过夜总会,日本人投降以后,这里再度被军方接管,成为一些军官的官邸。

唯有这一段,跟网上的传闻非常类似,说这里曾经住了个军官的姨太太然后自杀了,于是有人就听见女人的哭声。

我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是既然这栋老房子曾经有过作为官府的前身,那么也许这样的说法也就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当时虽然国民政府在南京,山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但是国民党军官纳妾,这是要杀头的。所以姨太太一说,其实不太靠谱。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说,后来是因为傅作义开城投诚,国民党军官门就带着家眷逃离去了台湾,这个地方就再度荒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上吊自杀的事情。

接下来,老奶奶跟我说,她是1959年的时候嫁人来了北京,当时这里依然是荒废的,门口全是摆菜摊的,而且当时这栋楼还有个围墙,不让人进去。但是后来一度又成了一家医院,而这家医院没开多少时间,也人去楼空了,甚至还有政府单位选址在这里办公过,但是都没能坚持多少时间,到了70年代的时候,这栋楼就彻底荒废了。然后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栋楼闹鬼的说法就开始出来了。

我问老奶奶,那当时的传闻都是怎么传的,老奶奶说,当时周围还没这么些高房子,差不多就像是我们胡同这种高度,所以远远就能看见那栋楼,那栋楼当时在附近都算是高楼了。于是在某天晚上有个醉汉在附近溜达的时候,听见老屋侧面顶楼的窗户喀嚓喀嚓的响,于是就抬头看,据说是当时还看不清楚,乘着酒意就翻围墙进去了,摸索到顶楼的阁楼里,就发现顶楼横七竖八的堆放了很多张医院的那种床,然后有个人影,悬挂在房梁上,那喀嚓喀嚓的声音,就是风吹动那个人影,人的脚踢打到窗户发出的声音。

于是这么着,这个“军官姨太太”的传闻就出来了。而老奶奶还告诉我,当时这里是医院的时候,的确是吊死过人,死者是另外一个死者的家属,本来是因为孩子生病,当时的人医疗意识还不如现在这么强烈,以为小病拖着拖着自己就好了,结果孩子给拖成了大病,母亲送孩子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后来医院抢救孩子没效果,孩子死掉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而选择了在阁楼上上吊自杀。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我相片里的那个小孩和女人,八成就是当时死掉的那对母子,而且跟那什么姨太太无关,可是我非常不明白的是,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什么这一代就留了这么个破房子,又不开发利用,又不观光旅游的,而且我还特别注意到了,朝内大家是连通东四和朝阳门之间的这条路,属于东城区,如果北京以故宫为东西分界线的话,西边全是政要和军队,东边就全是富人区,按理来说,这临近皇宫的地方就算不开发成富人区,起码也得是个CBD吧,怪就怪在这一代朝西是天安门和故宫,自然不可能开发,自古以来就有这么繁荣发达,朝阳门也是什么SOHO啊高楼林立,往北东四十条还有个南门仓撑住,也算繁华,往南是王府井,建设的也是国际水准,就唯独这么一条路,在毗邻故宫的地方,却整的有点没京城的档次,说得不好听点,连重庆的街道都比这儿好,给人感觉像是在城郊。这不应该啊,所以这个地方应该是早有人盯上了准备开发才对,但是这么多年来迟迟没动,却把地方荒废着,还特别雇人来看守,这不是显然有问题么?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奶奶,这是我的习惯,当你需要在别人嘴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的时候,你就需要把自己的一些“拙见”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推翻你的说法。这个就跟蒋经国当年扶植一个政党来和自己做对,来跟自己竞争是一个道理。果然我这话一说出来,那个老奶奶就跟我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这里都说开发开发说了几十年了,每次开始动工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出点事故,要么就是工人失踪了,要么就是机器失灵了,再加上周围老百姓把那些传闻一加以烘托,谁都不敢了。难得遇到几个财力雄厚的大建筑商,还专门请了师傅来这里做法事什么的,但是还是没办法,最后就把这地方的产权交给了天主教协会的手里,让他们自己来定夺这个地方的归宿。后来天主教学会的人也大概是因为遇到一些无法解释也没法解决的问题,于是就以“修缮费用”过高,而荒废至今。这么多年来,这个地方除了承拍了几个电视剧以外。大部分的时间就用作临时停车场了。

我问老奶奶,那附近还有人住吗?她说以前还有,现在几乎没有了。我问他那些看门的人他们都不怕吗?老奶奶说,为什么要怕啊,那里面的鬼我都见过,它们出不来,不会出来害人的。我一听,激灵了,我说奶奶你赶紧跟我说说,老奶奶很得意,她问我说,你刚刚说你看到的那些纸钱,还记得吧?我猛点头,她说那些之前都有人定期请道士来做法,定期要撒的,这楼里的鬼除了刚刚我说的那对母子外,估计还有别的,只是一般很难看到,最近几年,很多人去那里探险,这样一般是看不到它们的,他们害怕人多,而且还出不来,这也是为什么人少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

我说你是什么情况下看到它们的,老奶奶说,几年前的一天她去帮81号楼附近的一个楼道打扫卫生,作完活儿的时候,她就去楼顶透透气什么的,那个楼顶就能够清楚的看到81号东侧那栋楼的侧楼,他上去以后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心里想着那个传说,然后眼睛打量着这个老房子,但是却看到侧楼地下室的通风口那儿,有个小孩双手十指趴在口子上,然后远远的看着她,她当时也害怕,但是看那孩子的样子,似乎是很孤独的感觉,就是那种想出来,但是却又害怕,好像有什么铁链把它给拴住了一样,囚禁在里面,当时也是个大白天。后来几次,老奶奶都在那个楼顶上看到了那个小孩,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打断她说,那个女人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她想了想说,绿色,我想,这就没差了,肯定就是我拍到的了。于是我从羽绒服里面摸出相机来,把那张我觉得最明显的照片发给她看,我问老奶奶,你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小孩儿?她仔细看着我的屏幕许久后说就是他。

那个小孩,在后来我回了酒店以后,曾经用美图秀秀等工具曝光加亮,它给我的感觉,虽然非常模糊,但是很像是《咒怨》里那个学猫叫的“俊雄”,甚至连肤色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俊雄是有眼睛的,而我照片里的这个小孩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黑眼洞,没有眼仁。而那个女人说实话我也没能看清她的样子,只是让我找到一个尖尖的下巴,也许是偏颇了点,甚至有可能是我下意识的把那些随机而成的图片想成了鬼的模样。这点,还是交给时间来说明吧。

老奶奶说,后来有一次,她也去了楼顶,然后也看见那孩子了,这都是好几次见到它了,于是她就把自己吃剩下的一个梨子核,朝着那个通风口的地方扔去,一落地的时候,那个小孩就消失了。等她再看的时候,小孩又趴在那儿了,但是地上的梨子核不见了。我惊呼道,有这种事?你不是说它们出不来吗,怎么还自己出来捡了?老奶奶告诉我,这个她也不知道了,总之那以后她常常就去那楼顶上扔东西,直到后来变成停车场,停满了很多高级小车,人家打了招呼,不让她再扔了,害怕砸到车,而且要是一不留神摔下去怎么办,于是她就没再扔过了。

老奶奶大概是看我一脸的惊讶,她告诉我,小伙子,你不要害怕,它们出不来的。而且那个小孩除了样子有些吓人以外,它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小孩。我说您这话是什么个精神啊?她说,你想想啊,如果你小时候让爹妈给关在家里,你只能从窗户那儿看出去,看着别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晒太阳,你会不会觉得很孤单呢。我点点头,心想也是,不管是人还是鬼,终归对自由是渴望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看那个相机的小孩,虽然看不到眼仁,但是它的表情好像是一副我很想要出来玩,但是我却很害怕的感觉。

我问老奶奶,那为什么它们出不来啊?是之前有什么师傅压住它们了吗?老奶奶说,师傅这么几十年来了不知道多少拨了,都是满怀信心的来然后沮丧的走,很多人也都在传言,说师傅打不过小鬼之类的,但是我都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不懂抓难道还不懂看吗?你今天去的时候注意到了吗?那院子里是不是种了些树啊?

我说是啊,那树上还结果呢,一个个黄灿灿好像柿子一样,那是什么果子呀?能吃吗?老奶奶说,以前那里的树上是不长这样的果子的,是后来彻底荒废以后,那些树一到冬天就挂满这个果子,不光树上挂,连长了藤蔓的墙上都挂,关键还是在于那个树,你认识那是什么树吗?我告诉她,我认识啊,槐树啊,北京不就是喜欢槐树吗?老奶奶神神秘秘的问我,那你想过没有,槐树的“槐”字里,为什么有个“鬼”字?

老奶奶的这句话,就好像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上,让我先是一片空白后,接着立马回想起一些关于中国人造字的典故。

我记得以前说过,头一晚我去的景山,其实是崇祯皇帝上吊而死的煤山。而崇祯皇帝就是吊死在一个桂树上的。“桂”字的右边是个“圭”,“挂”字也是,所以在古代,“桂”和“挂”其实意思在某些地方是相同的,但是却没有个专门的解释来说,为什么古时候上吊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选择“桂树”来“挂”着自己。同样的理由,大家都认识“槐树”,却很少有人想过,为什么“槐”字是一个“木”和一个“鬼”组成。早年曾经听师傅说过,人死后身体化为土,而魂归祖。这意思是说,人的一生虽然是最高级的生命,但是却和树木是一样的,树叶落下,那叫做归根。换成五行上的说法,鬼属阴,而五行里属阴的就是水,而水生木,土却克水,树种在那里,其实是因为鬼(水)与之相生,而鬼(水)却和种树的土相克。这里的槐树原本就有聚阴的效果,槐树在古时候就称之为“鬼树”,一般来说,在寺庙和坟地里生长得最为旺盛,槐树本身也是属阴的,所以才在鬼(水)、土地、槐树之间,成了一个“阴、阳、阴”的五行卦。送葬避槐,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鬼魂全部都走不出去的根源!

而这个地方我仔细回想起来,进出的大铁门占金、槐树占木、鬼占水、暖气炉和电线占火,土占土,这个地方连鬼自己本身都成为五行阵的一个必然要素,想要彻底驱散,恐怕只能把这个地方彻底摧毁才行。

我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因为始终让这些鬼呆在里面,永远不解决也不是个办法。而我现在能想到的几个办法,一是请高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就开打,直到把这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么多年来,帝都里没师傅敢这么做,只敢小打小闹的打个绳钉,稍微克制克制,而不敢贸然送走,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具体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另外一种办法,就是推到老槐树,拆掉铁门,破坏线路,把鬼给放出来,让它们飘啊飘的就自己走掉了,但是这样一来也许还会危害周围的百姓。于是我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奶奶看我摇头,说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这地方不解决难道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吗?老奶奶说,要不了几天啦,就会解决了。我一听,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啊?她告诉我,目前朝内正在修地铁六号线,在朝内81号附近就有个站,早几年规划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在说,把地铁线通过这个地方,其实是在“破”这个地方的风水,地铁站的建立,会相对使得这个地方的人气更加旺盛,因为据他所知,那附近还不止朝内81一个鬼楼呢,所以是需要活人的阳气来和死人的阴气相互抵消,最终让它们自己消散。而且据说当初看过地铁站建设图的人说,地铁站的几个出入口,已经由这附近天桥的X型,变成了佛家的“卍”字形,除了破了这个地方百年来聚集的阴气,还是为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我在那听得瞠目结舌,老奶奶的瓶子也踩完了,在老奶奶临进屋之前,我拉住老奶奶问她说,那老奶奶,这个地铁到底什么时候开通?她说,就这月的28,或者30号吧,没几天了。

老奶奶进屋后,我走到胡同外面,把老奶奶跟我说的这些话仔细捋了捋,发现还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我作为一个第一次到这里来且全身不带任何法器的人,空凭那几句壮胆咒,是绝对不足以引得那些鬼魂现身的,但是我这次却拍到了不少,而且在我看来,也许是臆想,但是也有可能是它们在自从我踏进朝内81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了。

它们想要我干什么,是看我究竟搞个什么名堂,还是希望我来带走它们呢?会不会是它们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留存了几十年,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后的几天了?几天以后,它们将消失成风,世界上从此将不会再有人知道它们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虽然方式不同,终究是殊途同归,几十年前你们就应该离开,逗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希望今天的更新结束以后,依旧生人勿扰,让它们安静过完这些天吧。

回了酒店后,我的心情很激动,于是发了一条微博,却被人在微博的照片里,找到了一些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端倪。接着我开始用软件处理我拍回来的那些照片,虽然看得我触目惊心,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害怕。只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在我看图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电脑莫名其妙的坏掉了,怎么都开不了机。我本来也没在意,打算回了重庆后再说。于是收拾东西准备退房,下午和几个北京的朋友去了趟故宫,净指着那些锁上门的地方钻,企图在里面发现点昨晚先生不肯告诉我的秘密,但是故宫这种地方,百分之两百都是高人动过手脚,但凡你能走着去的地方,是绝对没机会让你看到什么新鲜东西的。所以那一趟,虽然拍了不少照片,但是却还是空手而归。唯独让我觉得可疑的就是太监的净身房外的一道铁栏和两层活人把守,以及在西宫中那个栓了铁链,压在井口的石壶。

非常丢脸的是,当晚我飞回了重庆,原本回到家里的时间就很晚了,我竟然在那一夜睡梦中,史无前例的遭遇了一次“鬼压床”。害得我赶紧自己破了它,光着身子在床上打坐方才消退。

李诣凡遇到鬼压床,你们还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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