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太行血池村
【一】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经常到山西出差,印象最深的有三个县。头一个是阳城县。“一村分两县,漫水分东西;霜鸡鸣晓月,铁马响秋风”形容的就是阳城,蟒山蟒河石人盆白云洞都是不能错过的去处,“阳城罐肉”也是名不虚传。
其次是高平县。我们在当地吃到一种很美味的小吃“烧豆腐”,同行的人却说这是“白起肉”,我茫然不解:“白切肉?为什么吃起来像豆腐?”后来听人家一讲才知道,原来高平是古战场,秦大将白起曾在此坑杀40万赵国降兵,激起百姓对白起暴行的愤恨,把烧豆腐当做白起肉,是流传两千多年的古老传统,真是“百尽高山尽头颅,何止区区万骨枯”。
最后也是最值得说的是陵川县。那一年到太行山出差,经过陵川锡崖沟挂壁公路,这条路通往深山里的一个小村,这村子东有车马岭,西有白桦山,北边是王莽岭,南面青峰围的群山巍峨对峙,村子就在崇山峻岭围绕的深沟里,由于山险路绝,村里人常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偶有壮士舍命而出,多坠于崖下,生还者无几。
当时我们只看到了最靠近隧道的一个村子,山沟里面还有几十口人或十几口人的小村子,据说流传着奇特的风俗,看县志从唐代以前就有记载了,什么时候怎么住进去的不知道,不过想想陵川县的名字,也许是古代陪葬的人活了下来却逃不出去,不过这是我胡猜的。
后来我们到县城住下,当地客户的朋友听说我业余时间写段子,非要带我去那山沟里与世隔绝的几个小村子看看,他说那里有很古老很不得了的东西,我觉得悬崖上的路实在眼晕就没去,后来有点后悔,打算找个机会再去一趟,进到那个与世隔绝存在两千年以上的村子里,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在我没有抵达之前,就已经预感到这一次将会面对巨大的秘密。
南太行是指太行山脉的南端,在山西和河南交界的地方。想必大伙都读过《愚公移山》,愚公家门口有太行王屋二山,那就是在南太行附近了,愚公想通过一代代子孙把这两座大山挖掉。咱不说这事儿,就说愚公的动机,好好的太行王屋两座山,为什么非移走不可?哪来的那么大仇?其实文中也交代了,主要原因在于出门不方便,因此自古以来很多有名的雄关,都设在太行山中,雁门关应该是最有名的了,山势如门,南北迁徙的雁阵从山门穿过,故得此名,从这一点上不难想象太行山势之雄浑险阻。有很多天险屏障,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山西河南交界的山区,那真是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根据县志记载,汉代南太行曾是农民起义战争的战场,当时王莽军以奇人巨毋霸为征讨先锋,在此与绿林军展开多次恶战,据说巨毋霸是个能够驱使虎豹身高三米三的巨人,明末李自成的农民军也在附近和官兵激战。
太行山绵延千里,它就像一条青色的巨龙,盘踞在河南、山西、河北三省辽阔的大地上。山脉南端有个去处,东汉以来唤作“王莽岭”,此处千山万壑,云海浩瀚,这里有个叫锡崖沟的小村子,山陡沟深地势险恶,周围峭壁环列,由于天险阻隔,沟中二百户人家几乎与世陷于隔绝,千百年来自生自灭。
我们搭车进山,要经过锡崖沟挂壁公路,那都是在万丈峭壁间开凿出的岩洞隧道,是在直上直下的山壁间,凿出一个个窟窿,再打洞将这些窟窿连起来。据同行的当地朋友讲述,这王莽岭在民间传说里,是王莽和东汉光武帝刘秀打仗的古战场,山上有一些地方都是以这些传说命名,比如有道险恶的深涧,称为“刘秀跳”。在民间传说中,当年王莽带兵追赶刘秀到此,刘秀孤身一人穷途末路,前有深涧,后有追兵,只得舍身向前跳过天险,他绝境逢生,终于成为了开创东汉王朝的光武帝,追兵虽众,却无人敢跳,眼睁睁看着刘秀逃脱,所以此地得名刘秀跳。人生得失成败,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关键在于有没有胆量和能力跨越这一步。另外还有“心肝石、兵书岩”等等,每个地方都有一段古老的传说,但这些民间传说为正史所不载,应该不能当真。这么隐藏在王莽岭深山里的小村子,却有一段比演义传说更离奇的来历。
东西两汉之间,王莽篡位当了皇帝。古代皇帝最大的事就是修陵,毕竟真龙天子也难逃一死,为了在死后也能享用生前拥有的荣华富贵,就得把皇陵修好了,王莽也不例外。但他在位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先后爆发了赤眉军绿林军等大规模农民起义。以前赤眉军兵败,把汉武帝的茂陵挖了个底儿朝天,汉武帝通西域平匈奴,那么厉害的大汉天子,死后竟被一群泥腿子从皇陵里抠了出来。王莽以为这件事归根结底,就是汉武帝的茂陵位置太明显,要造皇陵就得造到大山里头,他看中了南太行的形势,发动民夫刑徒,大举修筑皇陵。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王莽的陵坑刚挖好,他的天下就让起义军给推翻了,王莽自己也惨死在乱军之中。当时修皇陵的陵工,全给堵在了山里,再往后陆续有不少躲避战乱的难民,也翻山越岭逃了进来,逐渐形成了几个村子,人们知道外面世道乱,在山里耕种打猎为生图个安稳,不想再出去了,也怕被外人发现,就截断了通道,两千年来自给自足,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
几百年以前还有险路可以出山,但是到后来受地质变动影响,王莽岭锡崖沟里的村子四周险峰叠嶂,村里人如同坐井观天,再想出去也出不去了。相传此地风水极好,村民人沾亲带故一代代繁衍生息,也没出过几个呆傻,现在科学还解释不了这个原因。
解放后有两个村民,探得一条险径,得以来到外界。这两人参了军,开阔了眼界,知道了毛主席提出愚公移山人定胜天的道理,回去之后带着一众村民,硬是在高不可攀飞鸟也难逾越的悬崖上,凿出一条挂壁公路,他们两人不幸在工程中牺牲,村民为了纪念这两个领路人,把他们的坟埋在村口,进村的人都能看到这两座坟。我觉得这个村子的传说已经很神奇了,但当地朋友说还有更加不得了的东西,但是并不在这里,他让我们先在村里住一晚,明天再去看。
我这人是急性子,要不你别告诉,告诉了就别说一半,这一晚上脑子里没别的事,一直在想转天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第二天朋友和当地一位老乡,开上车带我们离开了锡崖沟,路线是往南走青峰围,穿过云封雾锁的王莽岭大峡谷前半段,再往前车就进不去了,我们下车徒步而行。沿途就看这条大峡谷垂直分开,内部深邃悠长,两侧峭壁如屏、头顶云雾飘渺,这条路走到尽头,地势豁然开阔,层层叠叠的险峰峭壁,包裹一个青山绿水的小盆地。盆地边缘林海葱郁,成群的野鸟在上空徘徊,当中是个废村,断壁残垣,粗略一看少说也有几百处村屋,多半已被野草和树木覆盖,走到死寂的废村中,偶尔惊跑一两只野鼠,会让没有准备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这还是在白天,我想如果夜里置身在这废村里,那样的经历可比看任何鬼片都来得恐怖。不过我去过很多地方,这样被遗弃的村子也见过不少,解放后建设大三线,出于战略需要,有不少大工厂,被全部转移到贵州四川的腹地,后来形势改变,那些深山里的厂房大楼都荒废了,如今成了地方宿营探险的好去处,所以我并不觉得大山中的废村有什么稀奇,除非它有扑朔迷离的古怪传说。
包括当地接待的朋友和熟悉道路的老乡,我们一行五个人,自己带着睡袋和炊具,这条路很远,当天回不去了,就在山里过夜。晚上我用气罐和炉头煮了热巧克力,听我这位朋友说起了关于这个村子的秘密。夜晚山风呼啸,低垂的暮色衬托得太行山悲壮苍凉,朋友所讲之事,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想不到崇山峻岭中这个不起眼的无人废村,竟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令人难以置信的过去。
由于这段往事,是由我这位朋友,以及当地老乡口述,乡音较浓,按原话没法讲,否则很多人看不懂,我当时听也只是听个一知半解,很多谜团无法解释,事后我查阅了一些相关的档案资料,进一步了解到关于这个村子的传说。所以咱们还是按照以往讲段子的习惯,从第三人称角度当做故事来讲,具体地点位于南太行王莽岭青峰围,太行山是长达几千公里的山脉,王莽岭是方圆上百里的一片大山,青峰围则是王莽岭峡谷尽头的一块盆地,这个废弃无人的村子名叫“血池”,故事发生在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时期。
【二】
据说血池村里的村民,祖先是给王莽修皇陵的守陵人,村里有个叫血池的大坑,是给皇陵杀生活殉的地方,村民常年避世居住,两千年来依靠耕田采药狩猎为生,全村有八十余户三百来人,很少与外界往来。其实村子有王莽岭大峡谷这条路,虽然山陡路险,但还是能够进出,只不过村民们谨守祖训,世代保守着血池的秘密,不敢让外人知道。
至于这村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绝大多数村民都不知情,只有村长临死的时候才告诉下一任村长,千百年来,村里人也偶尔和外面的人接触,用药草兽皮换些生活必需品。曾有几拨土匪听到了这个村子的事,想从峡谷进村洗劫,但是村民多为猎户,结成民团自保,占据地势,凭借刀矛土铳将土匪击退或歼灭。
清朝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义,战争波及数省,有一些官军的残兵败将逃到青峰围,让村民全给杀了,官府震怒,青峰围里的山民,历来不服王法不缴田赋,当时曾调兵前去清剿,但山高路险,为了一个小小的村子,也不值得派遣大队兵马,人去少了又打不下来,所以官家拿青峰围很头疼,只好置之不理。
太行山自古以来便是用兵之地,历朝历代打仗都属这里打得最激烈。“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侵华日军占领太原,先后对太行山的抗日武装进行过多次扫荡,青峰围里的村民们,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外面正在打仗。日本鬼子的事大伙都听过,据闻日军很凶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就连村里最有见识的村长,也不知道日军是从哪来的,更不知道这日本国是在东还是在西,反正这些村民就认准一个道理,不能让日本鬼子进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得日本鬼子不敢来了,青峰围也就平安无事了。
因为以前那么多朝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南太行王莽岭万峰突兀,山路险阻,峡谷深壑中峭壁对峙,县志中描述峡谷中最险要的一段,称为“飞狐岭”,仅有一线微通,那道路“细如丝发、盘似羊肠”,敌人来少了打不进来,又不值得大军讨伐一个村子,围困起来就更不怕了,两千年以来一直过着自给自足在土里刨食儿的生活,山外饥荒闹得再厉害,也没见青峰围的村子里饿死过人。
村民中的首领,是村长老东叔,老东叔是五十来岁的一位老猎人,熟悉山中地势,为人耿直果敢。但第一有见识的则是老太爷,老太爷相当于长老,八十多岁满嘴的牙都掉光了,一辈子总共出过六次山,甚至到过县城,对于青峰围的村民而言,去过县城是什么概念?那等于咱们现在说谁乘飞船去过火星了,因为好多村民到死都没出过“飞狐岭”,做梦也想不出县城是个什么样子,所以老太爷在大家伙眼里,那是见多识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大伙对他很是信服。得知外面跟日本鬼子打仗,村里的人们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这些事当然是村长做主,但也要请教长老。
长老眯起眼捋着山羊胡子沉吟良久,缓缓开口说道:“兵凶战危啊,如今是两国交兵,这场仗打起来自非同小可。咱们这个村子虽然僻处深山,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该当严加防备。”
村民们纷纷点头称是,接下来请村长决定如何布置。村长清点了村中青壮,能抡枪使刀的都算上,连男带女一百六十多人,剩下一半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这些精壮充为民兵,每五人一组,分配了村中的刀矛土铳等武器,各组轮流埋伏到“飞狐岭”放哨,白天黑夜不间断,以木哨联络,一旦发现有外敌进犯,整个村里的民兵全伙出动。
青峰围里的村民自古就半民半匪,在深山老林抗捐抗税不服王法,官府就拿这些村民当野人看待,生存环境使得村民们习武成风,一说要打仗连眉头也不皱,当下磨刀磨枪,着手准备,这些事不在话下。
只说有一天,五个民兵分散在“飞狐岭”放哨,中午时分,忽然听见远处有枪声,惊得野鸟飞逃,民兵们立刻警觉起来,过了半个时辰,看到有个人匆匆忙忙往山里跑。这条峡谷到了“飞狐岭”,山势陡然收紧,地形一下险恶起来。那人身上挎着短枪,一看也是翻山过岭的老手了,可到了“飞狐岭”,这里的道路太窄太险,只好把脚步放慢。正在云雾飘渺的山道上走着,被埋伏的民兵打了一记闷棍,立时像个木桩子似的一头栽倒于地。民兵们看这人不像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什么样谁也没见过,但这个人穿着打扮和外面的人差不多,因此没下死手,先打蒙了拿绳子绑起来,带回去交给村长发落,是杀是剐那得是村长说了算。
正这么个时候,又有三个人进了“飞狐岭”,那三人都是粗壮敦实的五短身材,脑袋上顶着钢盔,背着背包,端着带刺刀的大枪,说话声音叽里呱啦,民兵们从没听过,也听不懂,但不用问也明白多半是日本鬼子进山来了。这几个民兵都是打猎的出身,拦路杀人的事也没少做过,相互使个眼色,先拖着刚才抓来的俘虏躲在一旁,等那三个日军进了“飞狐岭”走到近处,五个民兵齐声发喊,一起冲上来轮起大片刀就砍。三个日本鬼子猝不及防,也来不及抵挡,况且地势狭窄,步枪调转不便,一转眼就成了刀下之鬼。
闻讯赶来的村民,把三个日本鬼子身上的衣服装备扒个精光,尸首就直接扔进林子喂野鸟了。村民们见头一次就砍死了三个日本兵,看来小鬼子也没传说的那么邪乎,大伙是兴高采烈,看着那些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又好奇又新鲜,可都不认识是些什么。不知道是谁捡起一颗日军的手雷,把铜环拔了下来,看看没什么用顺手扔到地上,触发了压火音信,只听一声巨响,当场炸死了两个村民,炸伤数人。
青峰围的村民们,第一次见识到现代武器的威力,打雷也没这么大动静,这些人的观念还停留在冷兵器世代,村里有几把老掉牙的鸟铳,那还是前清剿灭白莲教时的产物,比老太爷的岁数都大,早已打不响了,只能是摆出来做个样子吓唬人。有些村民也知道现在有步枪手枪,但亲眼见过的不多,对于手榴弹这种东西更是闻所未闻,此时才知道鬼子兵果然有厉害之处,要是刚才让这仨鬼子有机会扔出掌心雷,死掉的人就是村中民兵了。
村长急忙吩咐众人收拾死者救治伤者,这时先前被抓的那个人也从昏迷从醒转了,这是一个八路军129师的参谋人员,部队调动途中与日军发生了遭遇战,只剩他一个被敌人追赶到此。双方说明情况之后,村民们放了这位八路军的参谋,并让他给看看日本兵身上带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为何一碰就炸?
那参谋熟悉日军装备,一件件给村民们说明,钢盔、三八式步枪、子弹匣、工兵铲、水壶、饭盒,刚才炸死村民的手雷,俗称田瓜手榴弹。每个日军都有一个身份铁盘和一本小册子,那小册子叫军士手牒,记载着该士兵的个人履历,从肩章的颜色可以区分日军兵种。村民们哪懂这些名堂,直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这名八路参谋告诉村民们,如果日本鬼子有军士失踪,一定会派人在山区搜索,找到这个村子免不了进行血洗报复,乡亲们还是赶紧撤离此地为好,这山势虽然险要,但是过了“飞狐岭”就无险可守,里面又是断头路,万一让日军打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村民们却不为所动,这个村子的祖先是守陵人,虽然皇陵到最后没有完工,但是还守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这是祖宗留下的遗训,岂可不遵?再说日本鬼子虽然厉害,无非是仗着武器之利,村民则凭借地势天险,只要小鬼子敢来,就能让他有来无回,何况日本鬼子身上还带着这么多好东西。其实主要是村民们认准了日军不会派太多部队,民兵扼守各处险要路段,按照以往的战术借助地形忽打忽散,敌军走不到一半就全被收拾了。
八路参谋苦劝村民,见这些人不为所动,也无可奈何,只得归队去了。过了两天王莽岭果然不断有日伪军出没,最多一次有十几个日本鬼子。村民们在沿途挖掘陷坑布置滚木落石,使用弓箭和刀矛伏击,接连挫败了不熟悉地形的日军,后来有些抗日武装被敌军打得走投无路,也到青峰围避难,但村长为了避免村子里的巨大秘密泄露出去,只让外来者在“飞狐岭”里躲避日军,再往深处走就不允许了。
日军对这个地方恨得牙根儿发痒,可也和以前历朝历代的官军一样,为了这么个小村子,犯不上使用大部队,那山势太过艰险,天然的屏障,使陆航的飞机无法准确轰炸那个村子,步兵的重武器也运不上去,那真是有劲儿使不上,因此青峰围村子里的秘密,才得以继续保留。
直到1941年12月7号,日本联合舰队空袭珍珠港,正式对美国开战,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的主战场转移到了太平洋,转年春天侵华日军的精锐也将被调去参战,在此之前为了免除后顾之忧,日寇对整个晋察冀敌后根据地,进行了规模空前的疯狂大扫荡,不知是什么原因,“青峰围”也成了扫荡的重要目标。
【三】
1942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日军对太行山区展开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扫荡。河南省河北省的河是指黄河,山西省山东省的山是指太行,太行为华中屋脊,压制太行山无异于打断了中国的脊梁。
偷袭珍珠港取得巨大战果,证明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在大日本皇军面前不堪一击,这使日军的气焰也嚣张到了顶点,认为美国的工业虽然强大无比,日本造一辆坦克的时间,美国能造一百辆坦克,但只要在战争初期予以重创,令美国国民陷入恐慌,那么美国人也不得不向大日本帝国低头。此时日军战略重心移向太平洋战场,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不够分配,因此要对华北实施大扫荡巩固战果,但是谁也没想到青峰围也是扫荡目标。
原来日军指挥官早把青峰围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带山区常有抗日武装活动,遇到皇军就躲进峡谷,等皇军一撤又出来活动,渐渐成了心腹之患,因此下定决心要血洗青峰围,特别抽调精锐兵力组成一支讨伐队,一百多鬼子再加一百多伪军,配备有迫击炮掷弹筒及九二式重机枪,由反游击战经验丰富的老鬼子山崎率领,一路潜行,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青峰围。
青峰围里是条绝路,并非战略要地,但日军的频繁活动,加上经过这么多次的较量,日军的凶残狡诈和战斗力之顽强,也让村民们感到了很大的威胁。这伙东洋鬼子跟以前的官兵土匪完全不一样,别看这日军大多体格短粗,但是太凶悍了,落单被人围住之后仍不投降,受了伤满身是血也照样跟你玩命,端着刺刀咬牙切齿地怪叫,林子里的大兽都没这么野;不仅如此,日本鬼子枪打得准,离近了拼刺刀也厉害,村里民兵没少在这方面吃亏。但村民心里也对日军的斤两有了底,知道要避免近战厮杀,更不能直接暴露在日军火力射击的范围之内,只能利用险恶地形与外敌展开周旋。
村民们的观念仍停留在冷兵器时代,至多见过打鸟的土铳,头一次领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家伙,也不敢小觑对方了,不过又认为飞狐岭山远路险,敌人来少了对村子没威胁,来多了不值得,之前多少朝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可在1942年大扫荡前夕日军竟出动陆航轰炸机,朝这个小村子投放重型炸弹。
南太行血池村位于深谷尽头,这地方全是崇山峻岭,只有前边的飞狐岭上一条险路通行,村子周围峭壁环列,猿猴飞鸟也难以逾越,山中一年到头雾如潮涨,日军陆航轰炸机不敢深入云雾,扔了几次炸弹都没有命中目标,只是炸塌了一部分山体,随后日军的侦察兵开始在飞狐岭附近频繁活动。
时值初春,村里有些田地要耕,这地方没有牛,山路险陡,牛马骡子进不来,以往多曾有人带骡马进山,半路上全掉山沟里摔死了,没有一次例外,所以自古以来,村民要用手犁地,能这样做的人右臂都比常人粗上一倍。
这天村民们聚集到一处,正商量耕地的事。有人担心春耕太忙,疏于防范,会有日本鬼子进山扫荡。有个村民说绝不能够,东洋国这时候也得种地,要不然回头吃什么?从古至今,凡是大举用兵,向来是在秋草正长的时候,秋草一长,战马的膘就肥了,那时征夫容易披挂,顶盔掼甲不冷不热,寒暑披铁甲,那是最辛苦的事了,日本鬼子再凶他不也是俩胳膊俩腿儿的人,这时节全都回国耕田去了,其余村民听了连声称是,随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敢情小鬼子也是庄稼人儿啊?”
老太爷闻言,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村民们赶紧安静下来,请老太爷说话。老太爷说日本鬼子是从东洋国来的,东洋国在哪咱不知道,可一定是有海啊,要不然怎么能叫洋呢?那东洋国里的人,全是不种庄稼不种田的渔民海盗。
村民们没见过海,但既然不是庄稼人,自然也没有春种秋收的忙碌,那就随时有可能进山,不过这也没什么,还和往常一样加强防范即可,正说得热闹,突然一支响箭射上半空,村里人知道有鬼子进山了,老的小的连忙躲藏起来,其余的村民各拿刀矛弓弩,依着村长号令,前往“飞狐岭”伏击。
村里事先布置了暗号,发现有外敌进了峡谷,如果人少,那埋伏放哨的民兵就自行动手解决了;来得多了放响箭。因为地形关系,峡谷外面听不到,传到村里这声音却放大了许多倍,民兵们得到信号,立刻埋伏到山口附近。
日军佐官要配刀,不知老鬼子山崎是什么佐,反正是个挎着刀的军官。军官级别一般是按“少中上大、将校尉士”排列,日军是用佐官代替校官,佐官属于中高级指挥官,级别很高。对于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小村子,竟由老鬼子山崎亲自指挥讨伐队,事情显得很不寻常。不过村民们并不知情,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多日军,虽然这支讨伐队仅有一百多日军和一百来个伪军,但对这个小村子来说,已经是杀鸡动了牛刀。
村长带人到高处窥探,只见日军拉长了队伍,犹如一条长蛇,顺着如丝的山路逶迤而来,刺刀和钢盔在日光下泛着寒光,血红的膏药旗随风招展。在前面开路的是那一百多伪军,先头部队已经进了王莽岭峡谷。
峡谷里有很多陷阱,比如挖的深坑铺上乱草枯叶,底下全是倒竖的木桩子,还在地势险要处设置了窝弩。走在头里的一百多伪军首当其冲,虽是小心翼翼地一边探路一边走,一路上也扔下了不少尸体。伪军贪生怕死战斗力不强,要在以前一旦出现伤亡,早就转身溃逃了,可这次却不一样,日军在后架着重机枪压阵,谁敢退后一步就地处决,那些伪军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种情形也超出了村民们的预计,打了几次伏击收效不大,被逼得步步后退,敌军终于开进了没有道路的峡谷深壑。“飞狐岭”是直上直下的万丈峭壁之间,有条狭窄的险径,最窄的地方云生足底,往前行只能一步一挪,转身都转不了,刮阵大风就能把人吹进深谷,底下是绿浪滔天的林海,两侧是刀削斧劈的悬崖,在民间传说里,仅有天上的飞狐才敢过去,故得此名,其险可想而知。
民兵们分散躲在“飞狐岭”对面的断崖上,投掷长矛射出弓箭飞石,把通过“飞狐岭”的日伪军一个接个打落深谷。走在“飞狐岭”上转身都困难,本事再大也无法举枪还击,更没余地躲闪,全成了活靶子。中箭惨叫以及坠入深壑的绝命长呼之声,在山里反复回荡。
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到这里就成累赘了,步枪和迫击炮也施展不开,民兵全躲在死角里,以上制下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前头的伪军死伤不少,被迫退了下去,后边的日军毙了几个也遏制不住。
村里的民兵们见击退了敌军,无不欢呼雀跃,从没见过一次来这么多部队,何况又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看来只要有天险飞狐岭,日军怎么厉害也没进不了村。
村子里有个“傻子”,也不是真傻,人傻心不傻,就是脑子简单一根儿筋,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自小没爹没娘,长得又高又壮,但奇丑无比,但攀山越岭不让猿猱,能够用一只胳膊犁地,力大无穷。老太爷最疼傻子,平时就带在身边,谁说傻子不好老太爷就骂谁,这时傻子也在断崖上,他见飞狐岭上还有几名受伤的伪军,中箭带枪在那呻吟惨叫,缩在狭窄的道路上,想退又不敢退,在那哆嗦成了一团。
傻子看到这些伪军身上背着步枪,就想夺过来。他那身手村里无人能比,跟山魈一般攀着古藤爬上云雾缭绕的峭壁,那几个伪军都看得呆了,不等挣扎,早被傻子揪着领子拎起来,抛下了深谷,捡起几条步枪挎在身上。
其余的民兵在远处看着,忽见傻子身后的雾中出现了一个鬼怪,那家伙长得轮廓像人,但脸上都有个大套子,脸下是个猪嘴,其实这是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在民兵眼中看来,就和鬼怪一样,急忙拼命叫喊,招呼傻子赶快离开。
傻子虽然看不到身后情形,但是瞧见对面的民兵挥手大叫,他也知事情不妙,扭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已经到他身后了。山谷深壑中云雾缭绕,俩人事先谁都没看见谁,等到发觉的时候,险些撞在一处,都被吓了一跳。傻子反应迅速,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抡过去,就将那个日军打得翻着跟头摔下峭壁,随即探臂膀拽出了大环刀,就看后边也有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对着他举枪要打,傻子也明白挨枪子儿不是闹着玩的,纵身形跳起来抓住一条枯藤攀,“噌噌噌”几下爬到了高处。附近埋伏的民兵则端起弓弩长矛,准备打第二拨上来的日本鬼子,却有一阵阴森惨绿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
别看村民们不懂这是日军放的毒气弹,但久在深山,也见识过瘴气,心知可能有毒,忙撕开衣襟遮住口鼻,不料这毒气走五官通七窍,埋伏在“飞狐岭”各处的民兵接触到毒雾,包括村长在内,相继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瞬间丧失抵抗能力,眼瞅着就活不成了。
“飞狐岭”山势狭窄,这风又是从外往里走,日军用掷弹筒放出的毒气弹,发挥了很大的杀伤力。大队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用毒气弹开路,穿过了“飞狐岭”天险,沿途看到倒地不起的民兵,近处的拿刺刀捅,远处的用枪射杀,一个活口不留,村长也被老鬼子山崎用刀砍掉了脑袋,两百多日伪军杀气腾腾,直逼青峰围里的血池村。
四埋伏在“飞狐岭”截击外敌的百余民兵,大部分被毒气弹撂倒在地,惨遭屠戮,只有傻子和两三个离得较远的民兵逃过一劫。这几个人舍命逃回村子,边跑边听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擦着头皮嗖嗖乱飞,就知道日本鬼子已经跟上来。
当时村里剩下的人全集中在村后一个大坑里,这个坑就叫血池,两千年前为皇陵挖的殉葬坑,那时候流行杀殉,活人砍了头填在坑里,要流血成池,所以叫血池,不过挖好之后没用过,这些年荒草丛生。村里以老太爷为首的老弱妇孺,还有一些村民收救的游击队伤员,都在这等着消息,远远地听见枪声不对,怎么会越来越近?
这就预感要到出事了,青峰围里是个绝地,尽头没有退路,千百年来全凭“飞狐岭”天险挡住外敌,真让日本鬼子打进来,村里人谁也别想活。另外那日本人虽说厉害,其实也就那两下子,全村民兵守着那“飞狐岭”,能让日本鬼子轻易进来?再说村长带领的民兵,岂能眼瞅着日本鬼子进山,这枪都打到村口了,莫非民兵全都牺牲了?
村民们不知情况如何,一会儿恐慌一会儿担心,皆是坐立不安,这时就看傻子一边胳膊夹着一个受伤的民兵,撒开大步跑进村子。大伙一看那两个民兵都受了枪伤,傻子身上全是血,屁股蛋子上也挨了一枪,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张着大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拿手比划,想告诉老太爷是怎么回事儿,他越着急越说不清,还是跟在傻子后面逃回来的一个民兵说明了情况。
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当场抱头痛哭,但这地方生存条件恶劣,使得民风彪悍,既然日本鬼子进来了,一定是要鸡犬不留,剩下的男女老少就准备要去拼命,却被老太爷拦住了,他认为日军有妖术,那有毒的绿色烟雾没人抵挡得了。
—文—大伙急得没办法,虽然不甘心束手待毙,但日军已经打了进来,即使不用毒烟,踏平这个村子也易如反掌。村民们缴获了几条三八式步枪,会用的人没几个,而且青壮民兵全死了,剩下些老弱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寇,只有伸脖子等死的分儿。村民们绝望已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人—老太爷让傻子背上自己,告诉众人往坑底走,这村子埋藏了两千多年的秘密,此时不得不让大伙知道了。村民们都听说过这件事,这个巨大的秘密只有每代村长知道,如今村长已经死了,不过老太爷是这村里岁数最大知道事情最多的人,他知道这个秘密没人会觉得奇怪。村民们跟着老太爷,穿过比人还高的草丛往坑底走,这里堆积着几块巨石,搬开露出一个洞口,里面深不见底。
—书—此时站在大坑边缘,转头就能看见日军鲜红的膏药旗在村中晃动,村民们不敢停留,鱼贯进了那个大洞。洞里有古代留下的火把,用油布包着至今还能用,老太爷指点大伙点了火把照明,往洞穴深处走。
—屋—村民们从不知道村子下边还有个洞穴,以为村里流传千年的秘密,就是一条逃生的暗道,绝处逢生,心里又惊又喜。但是走到深处感觉到并非如此,往里面走是个大山洞,这个洞大得都无非形容了,也没有底,尽头是一道大断层,深厚无比的大地从这里裂开,火把光芒照到对面断层上,众人一个个看得两眼发直,那个巨大的秘密此时就在面前。
那是一个谜一般的巨大生物,它白森森的脊椎早已变成了化石,骨架嵌在大地的断层中。村民们站在地底,跟这些大得吓人的白骨相比,如同一群蝼蚁般渺小,火把光芒有限,仅能照到其中一部分,但也足以使村民们胆战心惊。
老太爷告诉众人这是祖龙,大地的裂痕就是龙脉,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在此杀活人祭祀,每一代村长都要到这里拜上一次,他还是六十年前来看过一眼。村民大多迷信,想不到世上真有龙,全部惊得不知所措,趴在地上磕头膜拜,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实际上地质断层中露出的化石,是史前某种巨大的恐龙,这条断裂带则是深不可测,现在科学家称其为中原断裂带。以前的人们不懂什么恐龙,认为这就是祖龙,皇陵选在此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村子里祖宗的遗训不让外人进来,也是害怕毁掉龙脉。
当村民们惊异于目睹了祖龙的同时,日军也已寻着血迹发现洞口了,村里没人说明村民全躲进了山洞。为了避免遭受伏击,日军往洞中投了不少毒气弹,随后又向洞里扔手雷,老鬼子山岐逼着伪军残部开路,日军都戴上防毒面具跟在后头,进洞剿灭幸存的村民。
日军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来打青峰围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村子,不仅不计代价,甚至连《日内瓦公约》禁止使用毒气弹都用上了。据说有三种可能;第一是日军就是要拔出这个易守难攻的天险,以免被抗日武装利用;第二是日军侵华之野心巨大,事先经过了长达几十年的情报收集,绘制的中国地图精确无比,连中国自己都没这么精密的地图,而且情报收集广泛,矿产地理风土无所不包,而且日本人也相信风水,妄图截断中原的龙脉;此外还有第三种,那时候日军秘密研制了一种武器,称为地震武器,这种炸弹不是用来炸毁工事掩体杀伤有生力量,而是专门炸地脉,放置在地质断裂带深处,炸弹有定时装置,设置之后人员全部撤离,炸弹被埋在地下,到了时间自行引爆,爆炸的冲击波通过地脉传导,可以使千里之外的目标城市发生地震,不仅能有效破坏敌人后方,更可使敌方军民以为是天灾,作战决心与意志受到动摇,可谓一举两得。不过日军的地震武器,始终停留在秘密研制实验阶段,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也没有真正地投入使用。当年对青峰围这个村子的重点进攻,有可能是想找到中原断裂带的洞口,作为地震武器的试爆点,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日军的这一行动虽然属于绝密,但真正的动机也不外乎这三点。
当时老鬼子山崎指挥部队进了洞,一路追着村民们走入了大地裂痕的深处,突然随着一声巨响,山洞里的岩石塌落下来堵住了洞口,这大概是之前手榴弹爆炸引发的塌方,此后再也没人从里面活着出来,留在洞口的日伪军也不敢进去搜寻,仓皇由原路退回。至于进洞的日军和村民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外面就没人知道了。我想可能村民中有幸存者从别的地方逃出来了,因此才有了关于中原龙脉的传说,这些事咱就没法确定了。往事如烟,转眼过去这么多年,中原断裂带的山洞仍被乱石阻塞,深谷尽头险峰环绕的村子也从此荒废,渐渐被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