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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发现尸首那天深夜,门仆说有个男子来到门前,求见管指挥。那时家中正在举丧,门口挂了白灯笼。门仆瞧见那男子身形健壮,双耳却穿了耳洞,身穿脏旧布衫,里头却露出紫锦领袖。那男子听见管指挥噩耗,怔了片刻,而后似乎想起什么,左右望了望,随即便匆匆离开了。门仆说他神色古怪,像是在避人躲逃一般——”

梁红玉补了一句:“正是那天夜里,我去楼下暗室送饭,那紫衣人却不见了。”

梁兴低头思忖:管指挥被杀,定是由于紫衣客。杀他的人,是为了逼问出紫衣客下落?不对,管指挥死时,家人并未听见声息,应是猝然遇袭,并无逼问,更无争执。那么,杀他,便是为阻止紫衣人见他。

几路人中,方肥是要捉走紫衣客,若是知晓紫衣客要来见管指挥,不但不会杀管指挥,反倒会借此暗伺;楚澜一样,也是要捉到紫衣客,以此对抗方肥;剩下的便是冷脸汉那一路,清明那天,他们便是要杀紫衣客,不让紫衣客落入方肥手中。管指挥应该也是他们所杀,恐怕出于同一缘由。

他忙问:“管指挥与那紫衣客有何渊源?”

张俊摇了摇头:“我一无所知。”

梁红玉笑道:“紫衣客虽不见了,但那三路人却并不知晓。我来的路上,仍有人在后头跟着,自然仍是为那紫衣客。看到张都头,我倒是生出个主意,将才你来之前,我跟张都头略讲了讲,他情愿助力——”

“假扮楚澜?又引他们互斗?”梁兴旋即摇头,“我不愿再见杀戮。”

“不论你愿不愿,他们都会杀戮。”

“你我并非他们,而且,这计谋已使过一回,他们自然再不会轻易中计。当务之急,不在杀几个手下,而是得尽快寻出方肥藏身之处,查清那冷脸汉来路,探明白紫衣客缘由。”

“我的主意不好,你的好主意是???”梁红玉有些不快。

“你的主意甚好,不过得略调一调。咱们不引斗,只抽身——”

“腾出身子,反蹑其踪?”

“嗯。”

两人相视一笑。

四、算命

张用与诸人告别,先行离开了青霄观。

走到外面那杀猪巷时,他忽想起一事,回头一瞧,陆青和王小槐走在后面。他便停脚等陆青走过来,笑着问:“人为何不唤你算绝或命绝?”

“我只相人,不相命。”

“哦?相人不即是相命?”

“相命是告诉人定会如何,相人则是若不那般,便仍将这般。”

“嗯?没懂,你再细说说?”

“世事莫测,无限外因;人心易变,无数内缘。哪里能算得清其间变数?”

“相人呢?”

“命不可算,只可改;能改处,只在人心。但人心大多残缺不全,各藏痛处,病根一般。一言一行、一生一命,常被它所困。就如伤了脚,并非只有行路时才觉得痛,处处都会觉到不便。而且,人心这病根,更加隐秘,极难自见自觉。相人便是替人寻见这病根,人若能除掉它,便会顺遂许多。”

“我的病根在哪里?”

“好奇。”

“哦?哈哈!这病如何治?”

“不必治。”

“不必治?”

“有了这病,你处处皆无病。若没了这病,恐怕事事皆成病。”

“多谢!多谢!”

张用大笑着告辞,一路晃晃荡荡往家中行去,心里却不住想陆青所言,命真不可算?他忙拐到大相国寺,那寺内外有许多书摊卖卜卦占算之书,他蹲下来一本本翻看。先还看得仔细,看了十来本后,发觉都大同小异,皆是本于阴阳五行,大多粗疏不堪。他又去翻寻各家易经注解,虽各阐言其理,归根结底,都总于一阴一阳变化之道。世间事物,无非正与反。于理而言,阴阳的确能说尽天下事。但也仅此而已,若要算出其中变化,则绝非区区六十四卦所能穷尽。头上落个虫子,脚底多片叶子,一个人的命恐怕都会因此改变,更莫说天地万物时时在变,人世之中事事互扰。

若要算,该如何算?

他将书撂回那书摊,站起身,边走边想,不由得想得入了神。直到阿念一把拽住他衣袖,连唤了数声,才将他叫醒。左右一看,自己竟站在家附近那西巷口,阿念和犄角儿一起惊望着他。

“张姑爷,你遭鬼迷住了?到了家门口也不停,直勾勾往前走。若不是我正巧出来瞧见,你怕是——”

“阿念!你先住嘴,我来算算你接下来要说什么。”张用闭起眼,急急算想起来,但只能大致推测阿念后半句要说什么意思,具体用哪些字则至少有上千种变化。而且这一打断,她原本的话恐怕也要随之变化,便越加算不出了。“不对,先得寻出个好算法才成。”

“啥?我才没想说这些话。”阿念隔着那帷帽红纱瞅着他。

“不怕,等我想出个算法,便能测准了。”他大步回到自家院里,抓起墙边扫帚,扫净了一块空地,“犄角儿,将我的算筹拿来!”

犄角儿忙进屋取出算筹袋子,张用接过来,却发觉,没想好算法之前,还用不到算筹,便将那袋子丢到地上,从那杏树上折下一根枝子,蹲在地上画起来。画一阵,抹一阵,许久都想不出个好算法。

这时有双黑靴子现在他眼前,抬头一瞧,日影下,一扇黑门板一般,是程门板,身后跟着胡小喜和范大牙。

“张作头,顾巡使差我来辅助你,好尽快查明那桩案子。”

哦?张用忽然想到,这般漫天乱想,不论对否,仅数目,何止亿万?哪怕将《数术记遗》提及的所有数量都用上,恐怕都不够。得缩到一个人身上,才好入手。他笑道:“好!咱们就来算那个阿翠逃去了哪里。”

他在地上画了个阿翠,头顶画了两条波纹线:“这是阿翠,这是黄河——”

“这是阿翠?”阿念笑起来,“瞧着倒像根扫帚。”

“哈哈,她原名自然不叫阿翠,那便叫她阿帚。阿帚是从这黄河南岸离开,而后,去了??”他思忖了一阵,忽然想到,“她为何在黄河南岸?她若真是辽国间谍,便该渡过河,往北去——”

“她莫非是在等什么?”程门板低头问道。

“等?最要紧的两样她都得了,《天下工艺图》一定贴身带着,紫衣客一人也好胁持。她恐怕是在等信儿。程介史,北边辽国眼下情势如何?”

“这个??在下这一向忙于这些公案,没有留意。”

“能否请你立即去打问详细?阿帚为何没有渡河北上,之后又该去哪里,都靠这消息。”

程门板微露难色,显然不愿被这般支使。

张用笑道:“这等军国要事,你两个跟班恐怕不济事,唯有劳动您大驾贵体,才问得真确周详。他们两个另有小差事要跑。”

“好。”程门板面色稍缓,点点头,挺直背,威威严严走了。

张用又叫犄角儿研墨,取了张纸铺在地上,画了张图,抬头递给胡小喜:“这差事给你。”

“这是?”胡小喜瞅着那图,满眼纳闷。

“那天夜里,我在麻袋里头,银器章的管家驾着车,去过图上这七处,你骑我的李白,去这些地方挨个查看查看。”

胡小喜也面露难色。

张用笑道:“你是既想寻见她,又怕寻见她?”

胡小喜脸顿时红起来。

“人指甲缝里扎根刺都痛,你这心里扎了根大扫帚,不拔出来怎么成?我特地把这差事给你,不论寻不寻得见,你都尽心尽力走一遭,等回来,怕是便能拔出那扫帚了。”

胡小喜低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犄角儿忙去把李白牵过来,胡小喜牵过缰绳,低头走了。

“好,就剩板牙小哥。”

范大牙一听,脸色微变,上下嘴皮不由得往中间包了包。

“没人这般叫你?”张用笑道,“他们当面不叫,背后也一定这般叫你。索性叫出来,听久了,便不必当事。何况,你去寺庙里瞧瞧,四大天王、八大金刚,个个都生了一对大板牙。这叫威武之相,只凭一对板牙,便能吓退一半魑魅魍魉。往后莫再遮掩,恨谁厌谁,便尽情露出你这对板牙,他们保准不敢直视。”

范大牙嘴皮仍在撮动,眼里却露出些扭捏欣喜。

“你的差事最难一些。你去细细打问打问,那个阿帚之前常去哪家门户?那些人有何隐情?注意莫要惊动那些人。”

范大牙点点头,也转身快步走了。

阿念忙问:“姑爷,我和犄角儿做什么?你要算,先算算我家小娘子如今在哪里。”

“你们两个的差事还没想好。先枝后叶,只有算出扫帚的下落,才能——”

“张作头——”院门边传来一声轻唤,一对男女探头进来。

张用抬头一瞧,是黄瓢子、阿菊夫妇。

五、观世

陆青带王小槐回到了家中。

王小槐毒死了那个假林灵素,让顾震极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赵不尤在一旁提示,孩童杀人,前朝有先例。仁宗年间,宁州孩童庞张儿殴人致死,审刑院先判了死刑,但念在他只有九岁,争斗无杀心,便免了死刑,只罚铜一百二十斤给苦主家。濠州另有个孩童,也是九岁,与邻居老妇争木柴,斫伤老妇致死,奏请仁宗皇上御批,免于刑罚,也罚铜一百二十斤。

王小槐听了,忙说:“那便罚我一千二百斤。”

顾震气笑不得,想了想,终还是不忍心将他关进牢狱,便请陆青先代为看管。

王小槐却说:“他看不住我,没人能看住我。不过,放心,我不会逃。我做的事,我自家担。”

陆青瞧他高仰着尖瘦面庞,一对小圆眼里虽满是骄气,却仍脱不去童稚之态,更隐隐有些灰心之愤,又俨然如见自己幼年,便点点头,答应了顾震。

回去路上,王小槐讲到林灵素身边另一个孩童:“那是个小呆猪,除了哭,便只知唤爹唤娘。六指蜷毛贼拿糖果子一哄,他便立即住了声。”

陆青忙问:“他去哪里了?”

“你们来之前,被他爹接走了。”

“他爹?”

“嗯,是那梅船上一个船工,他娘也在那船上。梅船在虹桥下头遇事时,他娘还从白毛老贼手里把他抢过去,爬到船顶上。那时他爹和另一个人跑到了虹桥上丢绳子拽船。他娘想把小呆猪递给他爹,却被那船主拽下去了。”

陆青想起顾震曾言,清明那天,梅船上有两个船工趁乱逃走了,忙问:“他爹何时来接走他的?”

“你们来之前。”

“他爹叫什么?”

“我问过小呆猪,他说不出,只晓得自己姓张,他倒是记得人都唤他娘叫母夜叉。我们躲在小破道观里时,小呆猪还被砍伤了。”

“哦?什么人下的手?”

“两个年轻道士。他们夜里翻墙进来,想捉那白毛老贼。其中一个带了把刀,小呆猪被吓醒,哭了起来,那道士便戳了他一刀。外头几个守卫冲了进来,把两个道士捆了起来。六指蜷毛贼那天也睡在道观里,他审问两个道士,拿刀的叫顾太清,跟班叫张太羽。他们想捉白毛老贼去官府请赏,六指蜷毛贼吩咐手下把他们两个带到后面,我看六指蜷毛贼那手势,两人一定是没命了??”

陆青听了,不禁皱起眉头,又是杀戮。

这两三年,他独居在那小院中,不闻世事。最近重回人间,发觉世风似乎大变。街市上所见,强者骄狂放肆,弱者躁愤自伤,中间之人则或急切、或不安,大多都露出惶惶之色,极少能看到安闲宁泰之人。

陆青想起当年师父曾说,望气之学,有小有大,小气观人,大气观世。这大望之学,得年过三十,大致遍历世事后才能修习,只可惜,他未到三十,师父便已辞世。即便未曾修习,他从周遭这不安之气中,也已觉察到不祥之兆。

如同一艘巨船,年久腐朽,虽未崩塌陷没,却已危患四伏。再愚钝之人,恐怕也已隐隐觉察。但汪洋之中,唯有此船寄身,并无他途可逃。心强者,尽力修补,却无济于事;心弱者,装作不见,只求得过且过;心狠者,狂夺肆吞,唯图眼前之欢;心暴者,横加破坏,宁愿同归于尽??

陆青不由得又念起了因禅师那句“岂因秋风吹复落,便任枯叶满阶庭”。似这般举世倾覆,还要去扫那落叶吗?

他抬头望云,静思许久,不觉露出笑来。

王小槐抬头见到,瞪着小眼问:“你笑什么?”

“回去扫院子。”

“扫个院子,有什么好笑?”

“院常净,心常空,一任春风与秋风。”

“这句好!道经里也有这等话。《洞灵真经》里便有一句——心平正,不为外物所诱,则日清。清而能久则明,明而能久则虚,虚则道全而居之。”

陆青听了,不由得望向身边这猴儿一般的顽童,见他双眼瞅着前方,若有所思,目光竟有些苍老,不由得问道:“这桩事了当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修道去。”

“哦?”

“我先以为林灵素是真神仙,官家是真长生大帝,才每天背《道藏》,想修成神仙,去见我爹娘。如今才知道,林灵素早死了,官家也只是被他骗了,这汴京城并没有神仙,尽是呆子和骗子。我要去各处深山里寻真神仙——”

“这世上恐怕没有真神仙。”

“那我便自己修成神仙,《道藏》那些经书我已经记了许多,我要自家去寻个山洞,在里头修炼。”

“家业如何处置?”

“我爹说,富不可独,钱财一定要拿出一些来救济穷困。修神仙,要钱做什么?我便全都典卖了,散给穷人。宗族里,我最对不住的是王盅,我用弹弓射瞎了他娘子阿枣的眼睛,我也要好好赔补他——”

陆青听了,既惊诧,又生出些敬意,这孩童小小年纪,竟已这般通透。一时间,他不知再说什么,便伸手揽住王小槐的瘦肩,一起默默前行。

出了城,快到家时,一辆彩饰厢车忽停到他们身边,车帘掀开,有个女子唤“陆先生”。

陆青扭头一看,车窗中露出一张脸,是个年轻女子,双眼明净,面容清素,淡水远山一般,发髻又似墨云,鬓边只插了两支银钗,别了一朵嫩白栀子花。

“陆先生,你对舞奴说了什么?”

陆青见女子眼中含着些忧疑,虽未答言,却停住了脚。

女子望着他,目光清冷:“舞奴自尽了。”

陆青一惊:“你是???”

“庄清素。”

“诗奴?”

第二章 幽隐

人言其可信哉?

——宋仁宗?赵祯

一、鞋子

赵不弃驱马来到第二甜水巷,去访冷缃。

见朱阁和城郊那朱员外一家相继被灭口后,赵不弃对梅船案原本已失了兴头,刚才听了堂兄讲述,他顿时又来了兴致。此案不但将汴京五绝全都卷入,每一支又都牵扯出无数隐情,更与辽、金、高丽、西夏、方腊相关。遍天下,上百年,也难遇一场这等大局。

及至听堂兄说到朱阁,他立即将这差事揽了过来。太学那老吏恐怕并未认错,从孙羊店疾步出来那人,应该正是六年前“摔死”的高丽人。当时那高丽人独独将脸摔得稀烂,恐怕是早已布好的遮掩之术,那里已预先放了一具身形衣着相似之尸首。那吹台下树木茂密,高丽人跳下楼后,迅即躲了起来。他腿有些跛,恐怕是当时摔坏的。

更要紧的是,朱阁恰好出现在孙羊店,恐怕也非偶然。他一定是探知了李泰和、金方要将耳朵和珠子转交给那跛子,特地守在那里。并非跛子撞了他的马,而是他有意拦住跛子的去路。他那两个仆役将那跛子踢打一顿,也只是装样儿,目的恐怕在那耳朵和珠子。那跛子当时匆忙逃走,恐怕未察觉耳朵和珠子已被偷走,高丽使自然也未能得着。

不过,若真是如此,便有个龃龉之处:朱阁与丁旦是故友,赵不弃原本疑心,丁旦去做紫衣客,和朱阁有关。那时朱阁并不知何涣替了丁旦,他在烂柯寺用“变身术”劫走阿慈,送给了蔡行。何涣为寻阿慈,才误杀了术士阎奇,由此被发配,途中被一个归先生说服去做紫衣客。此事若真与朱阁有关,他何必绕一个圈儿,先造出个紫衣客,又回来夺耳朵和珠子?若是无关,他又是从何处得知耳朵和珠子的消息?又缘何去夺?夺了之后又交给了何人?

无论如何,此事都有趣得紧,值得再去细问。

到了朱阁那宅子前,他拴好马,抬手叩门。开门的是个仆妇,赵不弃不等她开口,便高声说:“武略郎赵不弃前来拜祭朱阁兄!”径直走了进去。灵堂设在堂屋中,供桌上摆着朱阁牌位,插了两炷香,一炷红,一炷黑。赵不弃有些纳闷,再一瞧,朱阁牌位旁,倒扣着一个小木牌,上头插了几根针。他顿时明白,那倒扣木牌上恐怕是朱阁那小妾的姓氏,那炷黑香也是烧给那小妾——冷缃在泄愤。

他不由得要笑出来,却听见旁边帘子掀动,冷缃走了出来。一身缟素,面色如雪,满眼哀冷,如同从冰窖里走出的雪娘子。

赵不弃忙躬身一揖,冷缃只微微还了个万福,轻声唤那仆妇点茶,而后请赵不弃坐下,她则坐到了对面椅子上,低着眼,并不作声。赵不弃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启口,他难得这般语塞。

半晌,冷缃忽然问道:“不知赵官人府中有几房?”

赵不弃毫无防备,未及细想,忙随口应道:“一妻一妾。”

“哦?齐人之福。不知她们两个可安乐?”

“姊妹一般。”赵不弃说罢,便觉不妥。

冷缃果然露出一丝嘲笑:“姊妹?即便穿鞋,我和我姐姐自小便不愿穿一样花色。我们的娘却偏生不理会,总要裁成一样鞋面,绣成一色花,说这才是姊妹。我和我姐姐便各自在那鞋面上补绣上自家爱的花,不一样了,我们两个才都称心。”

赵不弃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干笑了一声,对此事,心里却头一回生出些愧疚。

冷缃抬起眼,望向门外那株李树:“鞋从不嫌你这脚是肥是瘦,你穿了它,它便只会跟你、随你、护你、惜你。他却是活人,不是鞋。你为他,连身子都可给人作践,羞啊、辱啊,悲啊,苦啊,全都不顾。他反倒当你是破鞋子,丢到一旁,换另一双。鞋子再破,也成双成对,可人呢?”

冷缃眼里忽然流下泪来,她却仍呆望那李树,并不去拭抹,任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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