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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命定

  这件事情,聂达仕不敢细想。

  但并代表他曾经没有奇怪过一些事情。

  读书人和不读书的人最大的区别不是在于认识多少字,背得多少圣贤书。

  而是在于对思想见识的拓展和改变。

  在思考上就比不读书的人深了一层,广了一层。

  小龙镇看似偏僻,离最近的大城走官道,快马加鞭都要一两天的行程,但却是属于一个战略位置比较重要的地方。

  对于这一点,聂达仕的概念是模糊的,但是再笨也知道要去到几个大城,必经小龙镇。

  为何这样一个地方,偏偏在如此战乱的年代,竟然没有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些东西一旦细想,就会觉得老道的话越发的真实。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聂达仕忽然想到一句民间的俗话‘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如此说来,小龙镇已经避劫三次了?

  “敢问道长,我举家搬迁,再说动一些邻居可否?”聂达仕的腰躬的更低了。

  “不可。”老道这一句话平淡之极,在聂达仕心中已经平淡到无情的地步了。

  “为何?”聂达仕心有不甘。

  “很简单,我能担天机恶果,你却担负不了。今日不信我话之人,他日就算信了你的话,你担不了天机恶果,这福缘也就加不到他们的身上,那就终究也只能报在他们身上。你可懂?天道公平,给予一些,自然会拿走一些。我就敢问,你可有寿数借给他人?能借,那么一人还是两人?”老道这话说来无比的认真。

  聂达仕的冷汗在额头上汇聚成了一条条的细流,终究滴落在了青石路上,然后隐没不见。

  残忍,太过残忍。

  冰冷,太过冰冷!还是说,自己就如老道所说,目光只能及到今朝,看不透昨日和明日呢?

  如果放长来看?是否小镇之妖祸一劫,就是合情合理呢?

  “人活得太明白不是一件好事。”好半天,聂达仕才喉咙干涩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是不甘:“我身死无所谓,我带着家人离开为何不可?道长,你既然给铜镜,想必也是保命只用,我情愿身死,也想我家娘子和两个孩儿平安。”

  面对聂达仕真诚的话语,老道的眼中不为察觉的闪过了一丝悲伤。

  但还是开口说到:“你说的对,人都想活得明白,哪里又知道活得明白的痛苦?我今日若对你说,不管是你,还是你娘子,还是你的两个小儿,寿数所剩无几,就算逃离小镇,也是一样的结果,你做何想法?”

  “什么?”聂达仕的眼眶发热,自己和娘子倒也罢了,虽说平淡一生,也曾颠沛流离,但何尝不是温暖扶持的过了,有苦也有福。可是两个孩儿何其无辜?

  老道并不说话,看着天上浅淡的月光,只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那两个孩儿甚至可怜呐,道长!”聂达仕的声音都在颤抖,然后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不对,道长,你给我铜镜,不是说你与我小儿悠远,且渊源颇深,他是不是可以?”

  “我说的是尚在你娘子腹中的孩子。”老道叹息了一声。

  聂达仕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对老道有半分怀疑,他竟然知道自己娘子已经怀上了三胎,而且断定了是一个儿子,说的也就是他。

  但这答案还是让聂达仕倒退了两步,悲伤的摇头,不能自已!

  老道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这一家人之中,只有那个尚在腹中的小儿可活...这让他如何接受?道长刻意要保的命也是他的。

  “其实,没有我的铜镜这孩子也必然出生。他是应天意而生的,无前世,无来历...只不过,为求事情稳妥,我就下山走了这一趟,就算是我道,天意也不可尽皆看透,怕突生变故。也才有了我动凡心,提醒小镇之人的事。”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老道不介意把话说的再明白一些。

  聂达仕沉默,怎么也不曾想到娘子腹中的孩儿有如此大的来头,这老道就是山上的仙人吗?

  “这样应天意而生的人,注定和凡人走不了太近。说的不好听一些,相克一切与他亲近的人,因为他没有凡人的命格...你夫妻二人诞下此子,因此付出代价,下一生也算积攒了大功德,我此话已经过了界。今日,但说与你也无妨。”老道的话中有了几丝慈悲的味道。

  聂达仕却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原本,你们也不应有这个孩儿。就算没有,你夫妻二人的寿数也不过十载!但天意...”老道不说话了。

  “我夫妻二人认命了!道长,救救我那无辜的俩小儿吧。”聂达仕忽然跪下了。

  老道凝视着聂达仕久久不语。

  红尘之中,万情皆可斩,否则怎么是绝对的公道与公平?但红尘之中,若非这情之真挚,又有什么能让凡人伟大?

  两者矛盾吗?若人可做到大情大爱的绝对公道,两者就不矛盾,这一步,是要多漫长的岁月才可最终到达?因为那才是一颗纯净了的本心。

  想到这里,老道开口了:“恶果我已担下,何妨再多一丝?明日一早,我来接你的两个孩儿。这一去,终生不得再见,日后也与你腹中小儿终生不得相认,否则祸事自招。这一去,或许没有荣华富贵,但也能平安平稳一生,你看如何?”

  ‘咚咚咚’,聂达仕不再言语,流泪满面之间,只把眼前的青石板磕得咚咚作响。

  再抬头,老道已经不知踪影,一切似乎就这样定下。

  在小巷之中呆了很久,聂达仕这才整理情绪回到家中。

  已经夜饭时分,家中油灯亮起,昏黄温暖,妻儿早已经在饭中之上等候。

  “相公,怎么这个时候才回?两个孩儿早已经嚷着肚饿了。”聂娘子的口中有了一丝嗔怪的意思。

  若在平时,聂达仕少不得要训斥两个孩儿一番,大意会说这是没规矩的表现,在今日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说到:“今日加菜吧,就是为了去买这个,耽误了一些时间。”

  聂娘子接过,打开。

  看见却是包着一包油汪汪的卤鹅,看样子还是一整只,忍不住问到:“相公,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买这些肉菜,可不浪费?”

  一家人的日子虽说衣食无忧,但也不是能奢侈的顿顿吃肉,若非什么缘故,是不可能买这一整只卤鹅的。

  “难道我娘子与我儿,就不能偶然吃些好的?摆上桌来吧。”聂达仕笑着温和的说到,说话间,手抚过两个孩儿的头。

  这番亲热,让两个孩儿极不适应,正襟危坐,生怕父亲突然翻脸。

  但很快,就被桌上的卤鹅,馋的口水直流,在聂达仕的应许下,两个孩儿终于是放开大吃了一番。

  在平日里,那可是要注意规矩的。

  今日,少不得去想一番,若是父亲日日如此,那就好了。

  全然不知道,身为父亲的聂达仕此刻心中已经一番血泪重重,只是强颜欢笑。

  是夜,夫妻二人终于得以休息,聂娘子何其敏感,忍不住询问丈夫:“相公,你今日可是有心事?”

  聂达仕却如充耳未闻一般,只是盯着聂娘子的肚子,眼中的情绪复杂,直看得聂娘子心里直跳,刚想问,却看聂达仕狠狠一巴掌朝着她的肚子拍去,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可巴掌落在肚子上的时候,却变得柔和了下来,终究只是轻轻的落于其上。

  “相公?”此时,腹中的孩子如同有感觉一般,动了几下。

  聂达仕心中的不甘,心中的愤怒,心中的恨全因这几下而变作了一丝丝柔情,无论他是谁,他毕竟是自己的孩儿啊?或许,因为他的到来,自己从明日起就要家就要离散,从他出生,自己就和妻子是寿数尽时。

  但他又何尝不苦?从出生起,就没有父母兄弟,没有亲人,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心中对他又是怜惜起来,忍不住轻轻在聂娘子腹上轻轻抚摸。

  “这孩子,他知道你在摸他,一直在动呢。”聂娘子看着自己丈夫低头抚摸肚子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聂达仕何尝没有感觉到这个神奇的孩子似是在回应他的一番为父心情?

  多么温暖的一刻!

  可惜,他却注定享受不了几天父母之爱。

  再抬头,望着聂娘子时,聂达仕已经是泪流满面,看着有些惊到的妻子,说到:“明天一早,咱们就把老大,小二送走吧。”

  “你说什么?”聂娘子的手开始颤抖。

  聂达仕从怀中掏出那一面铜镜,放在桌上,沉默不语。

  窗外,秋风寒。

  窗内,烛火明灭不定。

  “只有送走,他们才活得下来,你说我是送还是不送?”终究,聂达仕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番话。

  此生,若有一人,什么都可不隐瞒,什么都可以共患难,那必然是自己的妻子。

  聂达仕没打算隐瞒,他甚至相信,这个结果,妻子比自己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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