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假道士的悲剧
话说农村里的丧事,其实还是比较繁琐的,特别是在那个年代,有钱的人家都是以厚为重,什么叫厚呢?棺材板要厚,寿衣要厚,死人盖的被子要厚。
小说里常说穷人下葬一副薄皮棺材,或者就是草席一卷,这都是家里不富裕的象征。这姑婆家在当地也算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她的棺材自然也是比较讲究的。棺材用杉木做成,用料也是极其讲究:底、盖、两旁各为三,前后和亦各为三。五底,杉板二十块,其数各为五;此为大富人家之象征。
衣衾,有钱人有五领三腰丝绸到底之说,即上衣为五件,下裳为三件,都是丝绸制,其实就是丝绵。前几天我参加一个葬礼,也送了一条被子去,上面标注着:全国统一价,八十八元……寿衣,一般老百姓为明代服装,圆领、方巾、厚底靴。此即所谓“生降(指生前着现代服装)死不降(指死后仍着明朝服装,最后一个汉族王朝是明朝)”。
死的时候呢,有钱人脸上盖着绸巾,一般老百姓就用大表纸,也就是烧给死人的黄纸一张盖着。
死人的两只拳头要微微握着,拿面饼七枚,用棒子穿着,也叫打狗饼,是说死者去阴间,遇到恶狗之类的,就扔个大饼过去,然后死者嘴里含银元一枚,两只手里也各塞一枚。
死了之后床前点油灯,燃香烛,放一碗倒头饭,鸡蛋两只,全家人都得下跪,如果死者家里有女儿,那么女儿要用大表纸九斤四两的冥钱烧掉。于是遍告亲友,然后就是找人报丧了,报丧那时候还是个脚力活,需要送别人一双新解放鞋,让村里的人穿着去步行喊亲戚,如果有路远的,那报丧的人真得累死,入殓前,给死者穿衣服,这叫小殓。
我们就是由姑婆村子里一个人来报丧的,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小殓,怎么个弄法呢?要请村子里的妇女,先取河水用新毛巾给姑婆擦身,前胸后背各三下,然后梳头,也是三下。
所更换的寿衣,要准备一个斗,斗里面放香油灯盏,灯芯七根,斗上放着竹筛,筛上才可以放寿衣,寿衣披在孝子身上,也就是姑婆的儿子身上,然后才可以给她换上寿衣,再剪掉孝子衬衣领,塞进姑婆的领子里;手和脚都是用丝绵做成的套子套起来,然后就一直要等着仵作或者道士来了。
这姑婆家也自然是请了一个道士,这个道士是隔壁村子里的老道士,平日里靠着给其他人算算命、做做白法事度日,那时候还要姑婆家里的人去请的,要送红包一个,香烟一条,白酒两瓶,白糖两斤,生猪头一个,还有若干布料,这道士才肯来的,架子大得很。
我去的时候道士已经在了,一手拿着铃铛,另外一只手拿着菜刀,菜刀上放着一个碗,然后念着咒——这个咒叫“破煞”,然后把碗里的茶叶伴着米,撒进棺材,大喊一声:起!几个帮忙的人就把老太太给抬进了棺材里。另外的人要马上取床下垫着的稻草及姑婆生前穿的衣服鞋子,放在大门外烧掉,俗称“烧下床草”。死者入棺,就算是大殓了。然后就马上把菜刀和碗放在棺材下面,点上长眠灯,子女开始大哭起来,我们这些小孩就要开始上去磕头了。
晚上,吃过晚饭,表哥就带着我躲在角落里,为了占这个位置近距离观看“过仙桥”,真的是不容易的,因为这时候是禁止小孩子出现的,所以我们也是躲在楼梯间下面。
道士拿来一张靠背椅,上面用衣服穿起来,然后在椅子头上,用棉花扎一个人头,用一块黑毛巾披着,椅子边上再用围裙围起来,表示这个人就是死去的姑婆。之后再用方的桌子六张,列成长形,上面用竹子搭起来,弄成桥的形状。子时,孝子捧着牌位跪地以迎亡灵,道士诵经,大家则扶亡灵就是那把椅子过桥。气氛阴森得要命。
姑婆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舅,捧着灵位在前面走,小表舅和表姐扶着椅子在后面走,那个道士在前面带路,闭着眼睛边走边摇铃,那座桥是呈拱形的。道士过去了,大表舅也走了过去,就在大家等着小表舅过去的时候,他却在桥的最拱处摔了一跤,一开始是以为竹子比较滑,那个道士看见了,只能说什么是姑婆还不想走,留恋大家,叫小表舅再重新走一次。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再走一次,这次还是走到同一个位置,再次摔跤;这一回那道士也看不下去了,让表姐、表姐夫和小表姐三个人扶着椅子走,第三次,果不其然的,再次跌倒在同一个位置。
这仙桥走不过去,就意味着这人的魂魄不能进入轮回,这可急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我们小孩子还是在看热闹呢,只是不少大人已经想离开这里了,这种情况是意味着有问题的。
这个场面可是这老道士第一次看见,也是慌了神,便找了麻绳,直接把椅子绑在小表舅的身上,这时候是不能换人的,换了人就说明这个人不是个孝子,那是非常尴尬的。
第四次过仙桥,在同一个位置,等椅子再次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整座桥“哗啦”一下倒了,桥上包括道士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摔在了地上,那把椅子也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在场的人赶紧过去扶起他们,除了椅子之外,其他人倒是没事,唯独那个道士,脑门子摔到桌子角上,直接见红了。大家找来毛巾给他捂住,问他怎么办,这时候那老道士已经是不行了,嘴巴里直喊:“不做了不做了,这里有鬼!”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哭腔了,然后捂住头,连家伙什么也来不及收,直接跑了出去。
你说这道士都带头说有鬼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谁还敢留下啊?除了大姑婆家里的人,其他的人,包括我,全部一下子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们是住在外婆家的,还没等到天亮的时候,外婆家大门就被人狂敲,开门的是外公,打开门一看是大表舅,进门的时候两腿都在打战,一把抓住外公就喊:“舅舅,赶紧过去做个伴吧,家里不敢留人,怕得慌,要不明天一早就给出掉算了,这白喜事不敢再做下去了。”
我外公当天也是看见那场面的,虽说明天一早就给老太太拉去埋了是不费事,但一来不合规矩,二来道士都给吓跑了,这以后家里怕是也不敢住人了,他就想起了查文斌,让大表舅等等,去叫了我爸起床,赶紧上查文斌那里看看。
那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家跟查文斌联系并不多,他也来过我家几次,每次都是去将军庙那里转转,然后就走了,据说连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谁也不知道他在干吗。
连夜赶到查家,开门的是他那小儿子查良,问他爹呢,查良说在睡觉,刚从外地回家,才歇下不久,赶过去请查文斌起床,我爸对他也是相当恭敬的,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怕也是不敢打扰的。
等了没一会儿,查文斌出来了,披着衣服问我爸有什么事。几年没见,查文斌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我爸把情况说了一遍,查文斌抓起乾坤袋就走,嘱咐儿子看好家,就和我爸动身去了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天已经亮了,查文斌先去了姑婆家看了一眼,然后就出去了,直接去了那个老道士家里,敲开门,作了一个揖,向老道士了解了下当天的情况之后,又去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查文斌说自己要睡一觉,天黑的时候再叫他,另外通知姑婆家,一切照旧,只是不要将棺材封死,天黑了他会过去的。
查文斌说话向来是不怎么喜欢解释的,大家只好照着他的话去做,姑婆家现在已经是没几个人了,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去,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也是被叮嘱了,不能去外面乱跑。
等到天黑了,外婆小心翼翼地去叫醒查文斌。吃罢晚饭,我爸忍不住问他是怎么回事,查文斌笑笑说,那个老道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接这差事了,一个跟着仵作学过几年入殓的人,也敢自称是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