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她過來真正的意圖是這句話吧,而並非她舅舅的後事。她垂眼,想笑又笑不出的諷刺。她能指望對方什麼呢?只有少校級別的舅舅不過是其微不足道的小卒,而她也不過是軍部生財之道的工具罷了。
「我舅舅的死因……希望能早點讓我知道。」
「盡量。」曖昧的回答,將軍蒼老威嚴的臉罩著令人膽戰的殺氣。
「再見。」禮貌地道別,費叔旖走出充滿壓抑氣息的房間。
打開門時並沒有看到應該守在門口的余東,她愣了一下,頗為奇怪地問一旁的士兵︰「跟我來的人呢?」
「他說在車上等你。」對方盡責地轉話。
真是能偷懶……心情惡劣的女人咕噥著走出大樓,步向停車場。遠遠的,她就看到坐在車內駕駛座的余東正同一名站在車外的軍官交談。注意到她走向他們,兩人便結束了對話,軍官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她的視線。
「是你認識的人?」她納悶地問發動汽車的保鏢。
「不。」他干脆地否決,「只是過來盤問幾句。你的事辦完了?」
並未懷疑什麼,她點頭,疲倦地將腦袋抵住車窗。
「他們不願意告訴我是誰下的手,一時之間我也沒有頭緒。也許是別的想要搶我生意的軍火商,也許是我得罪的軍部人士……不管怎麼樣,都和我月兌離不了關系。」
「你和你這位舅舅感情很好嗎?」
「他只是我的表舅,是我母親的堂兄,或許因為長期身處軍營,他的個性不是一般的孤僻,親戚朋友都不喜歡他,也沒有合適的女子願意嫁給他。不過我和父親以及大哥都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我們談得來,多半是由于我們四個人都比較喜歡談論軍火。由他牽線,我們才弄到了南之國軍火庫里的各式武器,從而逐漸成為四大國賺頭最多的軍火商。」
丙然,要成為最大的軍火商,沒有軍部的關系是不可能的。早些時候就有過相關猜測的余東一點也不驚訝,唯獨好奇費叔旖話語里帶出的另兩個人。
「你父親同你大哥也是軍火商嗎?為什麼從來沒見你們聯系?」
「他們九年前就死了。兩個人坐租來的飛機將一批武器運往波吉亞共和國,結果飛機被叛軍的炮彈擊中。幸好那些炮彈是從別的軍火商那兒得到的,要不然肯定是個絕無僅有的黑色幽默。」
「接著就由你接替他們繼續干這不要命的買賣?」
「嗯。利潤實在太豐厚,生意人都明白,利潤與風險是成正比的。除了軍火,我對其他的買賣交易全然不行。從小到大,我跟著父親與大哥,受他們燻陶,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嫁人生子?」他試圖給她指一條明路,換來的卻是另一人不屑的眼神。
「沒有人告訴你婚姻是這世上最賠本的交易買賣嗎?賠了你的後半生,賠了你幸苦賺的錢,賠了你的情感,最後能到什麼?丈夫未必對你忠誠,孩子長大後也不會再願意陪著你,你告訴我結婚是為了什麼?」
有點尖銳的問題,余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緘默。
「你呢?很想結婚嗎?」她反問。
「不……」他下意識地否認,隨即苦笑道︰「……也不全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又覺得身邊有家人是件令人羨慕的事。」
這回反倒是費叔旖不言語了,就算自己嘴硬不承認,然實則心有戚戚焉。最後她仍選擇鬧別扭似的冷哼一聲,道一句「無聊」。
余東的目光一閃,彌漫上微微的笑意,那敏銳的視線似乎已將她此時的心境看透。
兩日後下午三點,葬禮如期舉行。明明是氣候爽朗的秋季,可天空陰沉極了,並下著綿綿的細雨,說不出的抑郁。出席葬禮的大部分都是軍人,死者的親屬只佔極少數。一支接一支的百合花放在棺蓋上,隨後都被泥土淹沒。
費叔旖刻意延遲了半小時,但葬禮的冗長出乎她的意料。當她出現時,她不想遇到的人穿著一襲黑色的喪服站在人群中。微佝僂的背,花白的發髻,滄桑的眼眸布滿不願屈服命運的堅強,而眼角一道道魚尾紋卻深深印刻下生命的悲哀。在她身後並肩站著一名青年與少女,側臉竟有著一定程度的相似,神情也同樣凝重。不知是否是感應到費叔旖凝視他們的目光,青年先轉首,略詫異之後則朝她露出親切的笑容,並揮了揮手。于是少女與老婦也察覺到了,先後轉首。
「大姐!」遇到長久不見的姐姐,費叔麗露出明媚的笑臉,甜甜地喚一聲。
「你遲到了。」只比其小一歲的費叔迪則擠擠眼,「我還擔心你不會來。」
「嗯。」費叔旖笑笑,原本略放松的心情在看見母親冷漠地低頭繼續做祈禱後跌至谷底。于是她壓低嗓音,輕聲喚一句「媽媽」。
「我已經不是你母親了。」老婦人同樣竭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媽,大姐她……」少女想要勸說,卻被母親嚴厲的表情阻止,結果只能不滿地嘟起嘴。
「她是軍火商,不是我的女兒,也不是你們的大姐。做軍火商的人都不會善終,別忘了你們的父親和大哥是怎麼死的,早晚她也會赴上他們的舊路。」
天下竟然會有詛咒自己女兒不得好死的母親……費叔旖咬咬唇,悲傷卻不憤怒。她明白母親的苦心,從她選擇成為軍火商而不是母親的女兒那一天起就明白。
「買賣軍火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你父親是,你哥哥是,現在又是你舅舅……我已經厭煩參加這樣的葬禮了,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喃喃地說完這些話,費夫人挺挺背,撐著傘緩步離開。
「媽媽其實還是愛你的。」費叔麗無奈地聳聳肩,天真爛漫的年齡有著十六七歲該有的活潑,「有空再約你一起吃飯。」
「希望不是又要我付賬。」試圖揮散沉澱于連綿陰雨中的沉重氣氛,她打趣。
「小氣。」少女扮個鬼臉,便追上先行一步的母親。
「叔麗總是長不大,真好。」費叔迪以一貫斯文有型的模樣嘆息道,一種身為兄長的老陳口氣。
「你呢?」費叔旖微笑,仰首望已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弟弟,「似乎變得比以前可靠成熟了。」
「我可是娛樂界炙手可熱的名經紀人,改天你想進軍演藝圈的話倒是可以來找我幫忙。」
「那我情願被炸得粉身碎骨。」
「你的笑話很冷,真是沒有幽默感。」費叔迪苦笑道,瞥一眼站在姐姐身旁的男子後也揮手離去。
「他們是你的家人?」一直沒有說話的余東問神色黯淡的某人。
「啊。」她打起精神回答。
「看得出他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對你的情感。」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視線正隔著雨幕追逐離去者們的背影。
「是嗎?」她淡淡道,漫不經心的漠然,「你並不了解我母親,她是個認死理的人。她恨我,只因為我選擇了父親和哥哥的事業。她以前也反對他們,甚至同我父親決裂。為了阻止他們繼續販賣軍火,有一次她將他們送上法庭。在十九歲那年,我就已經失去了她的母愛。」
「也許這正是你母親想要保護你們的一種方式,可惜我沒有母親的記憶,老實說當真有點羨慕你。」
「去世了嗎?」她抬頭,陰暗的天色下他的側臉上是模糊的表情,令人無從揣測他的心情。
「不,因為討厭我父親,在生下我之後就離開了。」
大概是不願意听到或者看到身旁人對此事的任何想法,他雙手合十在墳墓前為死者祈福。費叔旖垂首,學他的樣子閉眼,雙手合十,心卻為彼此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而產生一股難言的酸澀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