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第27頁

費叔旖突然間沉默了,臉上的神色莫測,看得余東暗暗一驚。

「怎麼了?」

「只是有點擔心,每次大交易前總會這樣,感覺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她苦澀道,「這麼多年了,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危險,但是到關鍵時刻仍會緊張。」

他想安慰她的,可無論花費怎樣的心思都說不出一個字。謊言總歸是謊言,虛偽的言辭和方式到最後只能成為傷人的諷刺。注意到飛機的機頭往上拉升,他輕輕說一句「起飛了」。

她望向窗外無邊無垠的雲層,陽光的金色灑在雪白的雲朵上,魔力般地鍍上薄薄一層耀眼光芒。一時之間,兩人皆無言,靜謐的氣氛飄散在狹窄的機艙內,唯獨發動機的轟鳴聲不絕于耳。

一小時後飛機降落于位于北之國邊境的一座軍用飛機場,按約定他們會在飛機場與運貨的軍方代表踫面,然後驗貨取貨,再用大型貨車沿北之國邊境線進入波吉亞共和國境內。一旦到了波吉亞,洛克就會派軍隊來接應,這筆生意也就算完全結束。第一次經歷涉及到多國軍方的軍火買賣,余東總算見識了作為第一大軍火商的費叔旖與各國軍方的密切關系。非但可以出入各國軍火庫,了解最新的武器,而且還能載貨隨意出入各國邊境而不受檢查。難怪這麼多年來國際刑警一直都逮不到她走私軍火的證據,更別提將她繩之以法。畢竟任何一個國家,軍隊對于公眾而言都有著強大的自制權,僅僅是以維護社會治安的警察全然無從干涉。在費叔旖的手心里拽著一張龐大堅韌的軍方關系網,涉及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國家,而他也終于相信身旁這個不會做家務的女其實危險得如同好幾個原子彈,一旦有心便足以使整個人間化為血肉橫飛的修羅場。

走下飛機時,余東便發現停機坪旁有一輛沒有車牌照的軍用吉普車。明明是白晝,司機卻對著費叔旖打著車燈,忽明忽暗的連續三下,像是在招呼熟人。果然,費叔旖不發一言地直向車子走去,也沒有問什麼就直接跳上車。駕駛的男人約莫三十歲,干淨利落的板刷頭,普通的容貌與隨意的穿著卻因畢恭畢敬的坐姿而暴露出軍人的身份。

「人和貨都在一起嗎?」坐在副駕駛座上,費叔旖目不斜視地問。不需要解釋,余東也知道所謂的人就是那些同戰斗機一起到波吉亞的機械工程師與飛行培訓員。

「都在,等你過去就可以出發了。」

「到提貨點需要多長時間?」很滿意軍方行事的干脆,她微微一笑。

「半小時,李將軍命我帶話給你。」

「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老規矩,我一拿到錢就會把屬于你們的那份送過去。」

「他說最近政府那邊似乎在查軍部,短時期內這是最後一筆交易,等時機合適了他再請你喝酒。」

料不到是這樣的壞消息,費叔旖一怔,心里不由開始計較起來。盤算著一旦回南之國是否要去一趟軍部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又不免為軍方的過分謹慎感到煩躁。

「你怎麼看?」她轉頭,問自己的新搭檔。

「就快要大選了,也許是哪位競選者想要借軍部成事吧。」余東淡淡道,臉龐在隔絕陽光的車廂內晦暗不清。

「政治、政治、政治……」似嘆息似抱怨又似無奈,「……沒有政治就沒有軍隊,沒有軍隊就不需要軍火,沒有軍火我就是個廢人……」

「為什麼不嘗試著換一種商品?」終于,他將長久以來的疑惑問出口。

「不賣槍械還能賣什麼?要我在繁華路段租個店面賣衣服嗎?」她自嘲道,「從我懂事起就跟著父親與哥哥學習如何同各種武器打交道,因為害怕同行的惡意殘害,父親根本不讓我們像普通的孩子們那樣去學校。要不是母親後來執意帶著弟弟妹妹與我們斷絕關系,他們也沒法同正常人一樣生活。所以除去販賣軍火,我沒有別的求生能力。」

「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你成為一個正常人,你願意嗎?」他盯著她的後腦,即便只能看到她盤起的烏絲,然眼中升起了某種含義不清的渴求。

「正常人?」費叔旖不屑地笑出聲,「不,已經不可能了,我的目標是像父親兄長還有舅舅一樣死于暗殺。」

「是嗎?」他喃喃道,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熄滅,「我倒是非常想成為一個平凡的人,遠離戰爭。」

「嗯?你說什麼?」沒有听清他後面的悄聲細語,她側首詢問。

「沒什麼。」他躲開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陌生的風景。

「希望南之國的競選早點結束,每次競選總是弄得全國上下一片雞飛狗跳。不過是首相罷了,再有肥油可撈最多不過也就十年。何必呢?」典型吃不到葡萄硬說葡萄酸的心理。

余東無言,反倒是同行的男人熬不住寂寞,接口問︰「要是讓你當首相,只當一年,你干嗎?」

被問的女人露齒一笑,回答得異常干脆︰「當然干,不干的是白痴。」

于是听到兩人對話的另一人終于徹底無語了,短短相處數月,他已經非常了解費叔旖這個軍火商的性格中存在著不可思議的天真。而很快,他就會要她為自己的這份難能可貴的天真付出代價……

政治……軍事……首相……

她難道不明白,遠離這些才是最安全的?而只有普通的常人才能享受這份安全,一個軍火商的確要隨時做好死亡的準備。她的下場真會如其如預料的那樣嗎?

余東不敢想,也無法想,更不配去想。沒有多長時間了,一旦車子到達目的地,他與她終將成為兩道交叉的直線——過了特定的一個點越離越遠,永無交集!到時,她會怎麼想他呢?他同方興艾相比,怕是一樣的小人,一樣的忘恩負義吧。希望經過這次的事,她能學會莫要再信任任何人……

不能信任任何一個人,這需要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他問自己,若是自己倒情願永遠被人欺騙,也不要放棄「信任」。那是何等的寂寞?在波吉亞的戰場上,他已經嘗盡其中的滋味。就因為無法忍受,所以才決定做逃兵。

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逆著光看一眼白花花的太陽,余東產生了一剎那的迷惑,對自己即將要采取的行動。

第8章(1)

接近熱帶的雨叢林,悶濕的氣候令人喘不過氣。先前在車內無法有完全的感受,一旦下了車就忍不住詛咒起令人不能適應的難受氣候。僅有一貨車寬的泥路塵土飛楊,一長排的大型集裝箱貨車如伏獸般靜候在一旁,似乎正等待著獵物的接近,空氣中充滿著令來訪者深頗感焦躁的緊張感。

「貨都在車上,人則在最後一輛的巴士內,你看一下。」同他們做交接工作的男子一跳下車便迅速交待。

「不用驗了,這麼多年的交情,我還能不相信嘛。」費叔旖嘴上這麼說,手腳卻利索地打開了離自己最近一輛貨車的廂門。略略看一下里面裝載整齊的貨物,她才讓開車的司機上鎖,「麻煩陪我同那些工程師打個招呼吧。」

「當然。」像是習慣了眼前女子那套純商業化的行為模式,男人含笑回道。

余東跟在後面,神情凝重,似在思考什麼,有時望一眼湛藍的天空又似在觀察什麼。冷眼旁觀費叔旖同那些即將被送去波吉亞的無辜工程師殷切地自我介紹,他暗中握手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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