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第36頁

明知她的身份不平凡,明知與她在一起或許永遠不可能得到自己目前最渴求的平凡生活,可是卻常常不可救藥地回憶起他們同住一屋檐下時的點滴小事。她料理家務時的笨手笨腳,花錢時的慷慨大方,見到美食時的眉飛色舞,談生意時的狡詐,面對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政治寡頭時的諂媚,為人處世時的反復無常……

見鬼!低聲咒罵一句,盯著離自己漸漸拉近距離的危險黑影,他腦中想著的是怎麼可以盡快離開戰場回到南之國履行與她的最後承諾。

「不要動!舉起手來!」空中閃過的火光映出幾管黑黝黝的槍口。

只是匆忙掃了一眼,經驗豐富的雇佣兵已經確認了人數並從對方的口音與裝扮上大略推測出他們的身份。

「你是什麼人?」對方問,打開的手電光束照在他的臉上,不客氣地暴露出他的容貌。

他不回答,緩緩舉起沒有槍械的雙手,未流露半分恐懼的凌厲視線一一掠過眼前的幾張臉,心中無預兆地閃現某個危險瘋狂的念頭。

「是啞巴嗎?喂,听不懂波吉亞語嗎?混蛋!」極不耐煩他的不語,用槍指著的男人狠狠用槍托砸向其額頭。

溫熱的血液沿著額角淌進眼楮,他難受地閉起雙眼,胸口泛起一股疼痛的快意。

「看這家伙的裝束應該是個雇佣兵。」有人又踢了他一腳。

「他就一個人,估計和我們一樣都是逃兵。」另一人幸災樂禍道,「搜搜他的口袋,也許有什麼好東西。」

于是十幾個人七手八腳圍上來,對他一陣拳打腳踢。黑暗中眾人無一能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听到同伴的一聲悶哼,等意識到狀況不對時原本只能任他們宰割的男人已如豹子般對他們這群手持槍械的獵物們展開了無情的獵殺。沒有絲毫猶豫的妙殺,動作精煉簡潔,手法熟練果斷。只見修長手指間的銀光以不同角度劃掠過男人們毫無防備的脖頸,手起刀落,原先可組成一小隊的男人們只余下最後一個。

「別過來……我要開槍了……別動……」男人幾乎是尖叫著大喊,掉在地上的手電光線將他平凡的五官扭曲成恐懼。

手里的薄刃在五指間翻騰,速度之快使得一道道銀暈織成一朵綻開的冷花。余東眯眼微笑,鮮血浸過瞳眸令他覺得極其不舒服,可心里的想法與渴望卻讓他不由興奮起來。

「那就開槍吧,不會是你沒有膽量吧?」他嘲諷,輕蔑不屑的口吻逼人發瘋,「我給你三秒時間,如果再不開槍我就動手殺你。你說是你的槍快呢?還是我的刀快?」

「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二……」不屑與一個快死的人廢話。

最後一聲數數被槍聲掩過,銀色的光芒鋒利地割破了開槍者的喉嚨,男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記「哼哼」就倒在同伴的尸體上。

左眼的刺痛幾乎要奪取余東的呼吸,是彈屑彈進了眼楮,鮮血從眼孔中涓涓流出。幸虧意識尚清楚,即使沒有醫生,他也知道該如何自救。捂著已經失去視覺的左眼,他明白從此以後自己多半只能依靠一只眼楮看清這個世界。

「東?是你嗎?」又是一陣腳步聲,探照燈耀得他沒受傷的右眼一瞬刺痛,是一起並肩作戰的戰友,「你受傷了!遇到什麼事?」

「遇到洛克那邊十幾個逃兵……」他的身體開始搖晃起來,像是晚風中破敗的旗織,而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幫我給軍部打份報告,我的左眼失明了,恐怕再也無法參加戰斗,必須回國。」

必須回國!這才是他最終要得到的,以一只眼楮為代價,從而正式同戰爭作訣別。再也不見了,戰爭!一定會再見,費叔旖!也許這次又是將來會後悔的舉動,可有什麼關系?反正他總在後悔總在面對最壞的結果。如果他愛上的那個女人能夠瀟灑面對一切悲劇,那麼他又為什麼不能學著坦然接受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東西?

謝謝!費叔旖!是她給了他不顧一切的勇氣!

當費叔旖事隔三個月再次得到余東的消息時,她正同費叔迪一起出席一個小型的政壇聚會。他們之所以削尖腦袋也要鑽進去的原因自然是準備用金錢拉攏一部分有影響力的政治高官以幫助解決波吉亞的停戰事宜,其中不乏費叔旖以前的軍方熟人。

「竟然沒有見到安全部部長真是奇怪,連首相都來了。就算競選已經開始,他也不應該錯過今天這樣的內部聚會。」兩個政壇名人經過偏廳的長沙發,由于角度關系沒有注意角落里的某人。

「哼,據說軍部那邊現在也支持他,民意調查的結果也是對他有利,再加上他又是首相推薦的人選,財政部的那個這次看來要吃虧。」

「軍部嘛,原本可是同財政部的關系更好些,現在一下子改變立場。林澤瑞的兒子在軍部執行秘密任務,多半是通過他與軍部達成某種同盟協議的吧。」

「林澤瑞的兒子啊,我記得好像是隨母親的姓,叫余東……」男人發出似是十分惋惜的嘆息,「可惜有消息說其近日死在波吉亞的戰場上,今天他沒能來多半就是為了這件事。」

「咦?他竟然讓自己的兒子去戰場?!這個男人真是冷酷。」

……

費叔迪找到溜號的費叔旖時,她正一動不動地坐著,神色怔忡,兩眼呆滯,中邪似的。拍拍她的肩,他提醒道︰「別發呆了,首相身邊的秘書長終于願意同我們談談。」

觸電般地彈跳而起,她根本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部表情有多僵硬。

「我要去一次軍部。」

「啊?什麼時候?出什麼事了嗎?」看出姐姐顯而易見的反常,費叔迪不由擔心起來。

「他……」沒法立刻向費叔迪解釋,她焦躁地往宴會廳的大門移動,「……我必須去軍部確認,這事同你沒有關系。」

「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同王秘書長談話的機會,你這時候走……」

「如果那個人真的死在戰場,停戰或者世界大戰對我而言都不會再有任何意義。費叔迪,不要阻攔我!」撥開阻擋自己去路的人,她急不可耐地跳上侍者為她駛來的跑車。

「費叔旖!」被丟下的名經紀人氣急敗壞地大吼,可是給予其回應的只有難聞的汽車尾氣。

也許只是同名同姓的人,也許只是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也許根本就是自己听錯了,因為總是不意間會想起那個人……駕駛著新買的名車,她風馳電掣地趕往軍方總部。然而所得到的確切消息恰恰是她最害怕听到與證實的,透著一種深深諷刺的荒謬,仿佛是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及自以為是。

「他是怎麼死的?他不是最出色的雇佣兵嗎?」

「據那邊傳來的報告,說他晚上單獨行動時遇到一伙逃兵,一只眼楮受了傷。原本沒什麼大問題,可是在醫療隊進行治療時臨時搭建的帳篷突然發生爆炸,他沒能逃出來。」

「我不相信……」

對方並不理會她,見多了死亡軍人的家屬,已經習以為常,真是可怕的習以為常。淡然地任得知噩耗的人渾渾噩噩地離去,連同情都變得麻木不仁。

大樓外車如流水,熙熙攘攘的人群輕易將某個人的身影淹沒。失魂落魄的人竟忘了自己的豪華私車尚泊在停車場,僅僅是漫無目的地游蕩在人流中,神情恍惚。還是不敢相信那個眯眼微笑的男人已經死亡,或許是沒有見到尸體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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