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一陣類似鑰匙相互撞擊的聲響忽地從門外傳來,震醒了正掙扎於回憶邊緣的宋雲飛。他挺直身軀,銳亮的眸光首先朝門口瞥去,確定杏無人影後才落向依然處於迷惘狀態的章懷箴。
她望著他,眼神朦朧、幽微,像還沉醉在某個最甜美的夢境,她低低地開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清柔的嗓音輕輕送向他,「你知道嗎?自從遇到你,我就不再作夢了。」她喃喃,也許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
他更不懂了。心一牽,「什麼夢?」
「惡夢。」她啞聲道,唇角揚起一絲恬淡的笑。
自從遇見他後,她不再作夢了。
曾經糾纏她兩年的夢魘,在那一夜,在系著黃絲帶的老榕樹下,隨著他一雙湛幽瞳眸,淡淡消逸於無盡的黑暗中。
「我以為,你是上天派來救我的人——」
細微的嗓音蘊著淡淡迷惘、淡淡驚奇,卻有更深、更濃、更強烈的情感。
他听了,心頭一震,悄然握拳,深呼吸好幾回才勉強捉回理智,「我看你現在才在作夢吧?女生就是這樣,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真讓人受不了!」
「嗄?」她一怔,走失的心神逐漸拉回。
「醒醒吧,花痴。」他故意拍拍她的臉頰,嘴角扯開一抹狂傲,「我知道你很迷戀我,但我們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眨眨眼,總算清明的神智終於抓住了他語中的諷刺,她眨貶眼,臉頰別白,「那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踫她?為什麼親她?為什麼攪亂她心中一池春水?
「只是玩玩而已。」他滿不在乎地笑。
她胸口一冷。
「你還是認真點做數學吧!」他拾起鉛筆,重新塞回她手中,「要是你明天敢考不及格,讓我在莫大面前丟臉,就等著提頭來見我吧。」
「你——」她困難地問,「幫我復習,只是為了跟莫老師賭氣嗎?」
「不然你以為呢?」
第四章
不,她不相信。
就算真是如此,就算他只是為了跟老師賭氣才這麼熱心幫她復習,就算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好玩,她也……很感激他。
當然應該感激啊!畢竟若不是他花了一星期跟她耗,今天她數學也不會安全PASS,還拿了個九十六分。
接過考卷那一刻時,章懷箴心情是震蕩的,直到深夜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時,星眸依然亮著興奮燦光。
「媽,你相信嗎?我數學考了九十六分!」
「真的?」章母不可思議地打量她,「不會吧?女兒,你吃錯藥了嗎?你不是一向拿數學沒辦法嗎?」
「是真的。」她笑得開懷,「沒想到吧?你女兒這個數學白目也能考這麼好,我只錯了一題哦。」
「老天!」章母感嘆,馬上轉身沖向客廳,點燃一束香,對桌上章父的遺照喃喃祝禱,「多謝你了,老公,一定是你暗中保佑。」
望著母親夸張的舉動,章懷箴有些無奈,卻也不禁感傷。
她抬眸,凝睇父親的面容——雖然兩鬢些微發白,可深湛的眸依然炯炯有神——他正看著她嗎?正看著唯一的女兒嗎?媽媽告訴她爸爸對她一向嚴厲,可正因為愛之深,所以責之切,他是非常非常疼愛著她啊。
所以她覺得對不起父親,因為這麼疼她愛她、殷殷期盼她長大有所成就的爸爸,她竟………把他忘了。
三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她所有的記憶,從小到大,她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辛辛苦苦撫養她長大成人的父母。
在醫院里日夜守候她醒來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時,疲倦的容顏瞬間又蒼老了幾分。
她緊緊地抱她,不停地、不停地哭泣,那一聲聲難以抑制的哽咽喚回了她旁徨不定的心。
於是她相信,失去記憶的她在這世上並不孤單,至少她遺有個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只是,當她一個人輾轉於無邊的黑夜,試圖一片片拼湊起失落的記憶時,那可怕的惡夢便會像大霧一樣,當頭攫住她。
她逃不開,躲不過,只能不停在霧中奔跑。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又為什麼在遇到他之後便忽地消逸無蹤了?
為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懷箴。」母親似乎察覺了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啊,沒事。」她連忙搖頭,暗自振作,強迫唇角揚起一抹燦笑,「媽,雖然我相信爸爸一定也很高興,不過這次是因為一個同學幫我補習,我才能考這麼好的。」
「哪個同學?」
「這……你不認識啦。」
「下次帶她回家,媽媽好好請她吃一頓。」
「啊。」她愣了愣,「好。」
事實上不必勞動母親,她已經打算好好感謝他。雖然上回他曾當面批評她做的壽司難吃,不過根據吳媽後來告訴她的,其實他愛吃得不得了。
所以她決定,再為他做一次。
下定決心後,眼眸跟著燦亮,「媽,我要來做壽司。」
「壽司?那麼晚了!」
「人家忽然想吃嘛。」她撒嬌,一面展臂輕輕推著母親,「沒關系,你先回房睡吧,明天就有壽司便當了。」
催促母親上床後,章懷箴來到廚房,一面哼歌,一面開始淘米。她揚起手,望著潔白晶瑩的米粒一顆顆自指縫流泄,唇畔緩緩綻開笑花。
伸出食指,她輕輕抵住唇,一束熱流忽地竄過全身上下。
那可是她的初吻呢。
她想著,燦笑更甜。
「喂,听莫大說,你當了一個禮拜的義工。」
罷剛敲過午休的鐘聲,蔡子麒與沈丹青一路跟著宋雲飛來到班聯會辦公室。
「你們干嘛啊?」對兩位好友不懷好意的跟隨,宋雲飛有些惱怒,回頭瞪視一眼,「去吃你們的便當啊,干嘛像蒼蠅一樣黏著我?」
「唉,婁飛,何必這麼冷淡呢?咱們好歹也是『麻吉』關心你一下是應該的嘛。」說著,沈丹青展臂搭住他一邊肩膀。
蔡子麒跟著搭住另一邊,嘴角調皮地揚起,「是啊,听莫大說,你最近很辛苦,我們听了也不忍心。」
「說說看,那個女生怎樣?可愛嗎?」
「你不是一向都對女生耍酷嗎?怎麼這一位這麼特別呢?」
「到底怎麼回事?是兄弟的話就說來听听。」
「你們煩不煩啊?」宋雲飛皺眉,試圖想掙月兌兩只八爪章魚的箝制。
可這兩個運動健將力氣可大了,緊緊拽住他不放,四束眸光清銳地圈住他,非要逼出一個令他們滿意的答案不可。
宋雲飛只得翻翻白眼,「是A班的女生。」
「A班?靜逸師太門下的小尼姑?」兩個大男生不可思議地瞪大眸,「你沒事吧?偏偏去招惹咱們班的死對頭?」
「先招惹的人是莫大!」宋雲飛瞪眼,「你們怎麼不去問問他到底想對她做什麼?放學後還留人做數學輔導!」
「怎麼?你怕他吃了那個女生啊?」
「莫大也說了,那天你好像專程趕去為公主屠龍一樣的騎士,緊張兮兮的。」
什麼為公主屠龍?那個不正經的導師究竟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宋雲飛冷哼一聲,長腿一伸,踢開班聯會辦公室的大門。
室內,散坐著幾個班聯會干部,抬頭一見主席冷峻的神情,再瞄瞄他身旁那兩位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頓時嗅到一股山雨欲來的不祥味道。
「呃,我們換個地方吃便當吧。」一個個識相地開始端起便當。
「對啊,樓頂的風景不錯,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不一會兒,一干閑雜人等便走得乾干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