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能耐了,如果這個徵選比賽是針對全台灣,不知有多少人會參加角逐。台灣可不乏從小學琴的青少年啊。
「可是他們彈得未必有你好。」宋雅茵繼續鼓吹,「連白老師都說你有潛力,不是嗎?只要學姊多加練習,一定有機會的。老師也說了,他希望你報名參加。」
「他希望我報名?」那個年輕的鋼琴家提到她的名字?章懷箴難掩興奮,「他還記得我?。」
「當然啦,老師還說,如果有機會跟你一起彈琴,-定很有趣。」
「他真的……那麼說?」是白謹言耶。贊美她的人是白謹言,簡直令她不敢相信。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亂了,體內血流逐漸燃燒。
「要參加嗎?」
「好,我報名。」章懷箴點頭,緊緊將邀請函貼在胸前,明眸閃過某種決心。
是雲飛教她的,不要逃避,勇敢面對一切。
所以她要參加比賽,抓住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於是她開始勤練鋼琴,不停地、瘋狂地練習,為了練好初賽的指定曲,她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
下課、午休、放學,只要有空檔,她一定前往音樂教室報到。
整整兩個禮拜,宋雲飛幾乎沒有與她獨處的機會,為了爭取時間,她連午飯也不跟他吃了,匆匆將便當盒塞給他後,便急急奔走。
放學後,她會留在學校彈琴,直到晚間自習結束,學校的管理員前來趕人為止。
周末假日,更是全天練習,一刻也不休息。
每一回,當宋雲飛經過音樂教室窗前,看著她專注地彈著鋼琴的倩影,胸膛總會漫開難以言喻的滋味。
有些苦,有些澀,有些嫉妒,又忍不住心疼。
他發現自己在跟她最愛的鋼琴吃醋,可一念及她正執著地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時,也只能微笑支持她。
他的懷箴——這個時候的她,真美,望著她盈滿夢幻與決心的容顏,他忽然感覺她很耀眼。
耀眼得令人難以逼視。
他體貼地不去打擾她,只是坐在班聯會辦公室,一面處理著公務,一面聆听從樓上窗扉流泄的悠揚琴聲。
她彈得愈來愈好了。他微笑地想,這次比賽的指定曲是白謹言去年在全亞洲賣出雙白金的創作——「吉普賽流雲」,技巧上雖不算復雜,但要處理好象徵流雲隨風狂轉的那一連串激烈琴音卻不簡單。
那不僅是對基本指法的挑戰,也是考驗彈奏者詮釋感情的能力。
激昂中有落寞,瘋狂中藏不住無奈,那是一種旁徨,一種抵抗,一種對命運的不肯屈服,卻逃不過其肆意擺弄。
他听過白謹言那張CD,他彈得十分好,將那種絕望與希望交錯反覆的意境清楚地傳達到听眾心靈最深處。
懷箴詮釋的方武與他不太相同,少了幾分慷慨,多了幾分婉轉,在溫柔的激動中流泄細膩的情感。
那情感,彷佛清淡,卻深深揪扯人心。
至少,揪扯著他的心。在听著她的琴音時,他感覺自己一點一點、逐漸踫觸到她柔軟的內心。
柔軟的少女芳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震動了他,讓桀騖不馴的他也只能一點一點、逐漸卸下堅硬的外殼。
那一年,他十四歲——
「你吃過了嗎?」
少女盈盈出現在公園欄桿的另一邊,縴細的倩影映在玫瑰紫的黃昏布幕上,顯得那樣迷蒙、清淡,捉模不定。
他愣愣地瞪著。
「你做什麼?」粗魯的語調掩不住困惑。
「你吃過了嗎?」她問,長長的辮子被風吹得微微凌亂,散落幾束墨黑的發綹,黑框眼鏡後,一對眸子清亮有神。「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一天了。你……沒吃飯吧?」
「我有沒有吃飯要你管!」他怒視她。這女生怎麼回事?經過昨天的教訓她還不懂得遠離他嗎?難道非要他再次把她的眼鏡搶走、狠狠丟在地上踩碎她才會怕他?「走開。離我遠一點!」
「你不要生氣,我不是要煩你。」見他瞳眸燃起怒火,她容色一白,微微後退一步,「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這個給你。」一個畫著粉紅凱蒂貓的餐盒捧到他面前。
他愕然,「這是什麼?」干嘛拿這種女孩子用的東西給他?「你跟我開玩笑嗎?」
「是壽司。」她緊張地解釋,「我做的。我跟媽媽兩個人吃不完,給你。」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解決剩飯?」
「是……啊,不是。」她困窘了,右手緊張地模了模發際,「我只是想你應該還沒吃,也許肚子餓了。」
因為怕他肚子餓,所以特地拿壽司來請他吃?
他眯起眼,懷疑地打量眼前雙頰泛紅的少女。「你是白痴嗎?」半晌,他驀地粗聲吐出一句。
「嗄?」她呆然。
「難道你不怕我?」
「我不……不怕。」她勉力揚起唇角。
撒謊!
傻瓜都看得出她緊張得要命,瞧她蔥白的手指,抓得那餐盒多緊啊。
可為什麼明明怕他惡言相向、明明怕他像昨天一樣欺負她,她依然如此堅持要接近他呢?
他不懂。
「這個……這個給你。」她將餐盒塞入他手里,朝他緊張地一笑後便匆匆旋身跑開。
淺藍邊的海軍領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在暮色中輕巧翻揚。
他蹙眉,打開盒蓋,拈起一塊壽司送入嘴里,忽地,雙眉一陣糾結。
這是什麼啊?他最怕酸了!居然放那麼多醋。那女人想毒死他嗎?
他哺喃在心底詛咒,可不知怎地,一面詛咒,一面卻覺得肚子愈來愈餓,不知不覺一塊接一塊掃光所有壽司。
酸歸酸,還不算太難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完她為他準備的便當時最大的感想。
可他沒料到,那不是唯一的一次,第二天當他敲她家的門面無表情地把空盒子還給她時,她抬頭對他淺淺地笑,然後問他要不要每天都幫他準備一個。
「我每天都會幫媽媽還有自己準備便當,可以順便幫你做一個。」
「不必了!」
「沒關系,你不用跟我客氣。」
誰跟她客氣啊?她是白痴嗎?他們非親非故地,她干嘛無事獻殷勤?
他橫她一眼,「我警告你少來惹我,小心我把你這個古董拿去賣掉!」
「古董?」她不解。
「難道你不是嗎?」雙手環抱胸前,他酷酷地睨她,「現在還會有女生綁辮子,還戴這麼難看的眼鏡嗎?」
「啊,我真的很拙嗎?」她難堪地撫模發際。
「超級無敵拙。」他毫不容情地評論,「比故宮那些古董還落伍。」
「哦。」羞澀的紅霞染上頰畔。
他瞪她一眼,雖然心跳因為她像隻果般紅潤的小臉莫名其妙地加速,表面卻故意冷哼一聲。
他轉身就走,以為自己從此以後輿她劃清界限,誰知隔天早上,當她背著書包上學校參加暑期輔導前,竟又找到一個人躲在公園防空洞里的他,悄悄把便當放在洞口。
當他被燦爛的陽光刺得不得不睜開眼時,第一個映入瞳底的就是那個凱蒂貓餐盒。
他簡直無法置信。
可就是這個可愛得令他郁悶的便當盒,開始了她與他牽扯不清的緣分,從此以後,他發現自己叛逆的人生軌道忽然意外地走進一個乖乖女。
他無法拒絕。板起臉來怒瞪、開口成串髒話,都不能嚇走外表柔弱、內心固執的她。
「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里?」
一天晚上,當空氣忽然轉涼,飄起蒙蒙細雨時,她為他帶來了一床毯子,還有一壺溫熱的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