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劇發生在某天的凌晨。
因為房東覺得在台灣混下去沒有前途,決定將房子賣掉移民到加拿大,所以她被迫提早解約,另覓住處,因而即使下班回家已經累得半死,她還是必須撐著疲累不堪的身軀打包東西。
這天,還是她二十七歲的生日。
沒有燭光,沒有大餐,連個生日蛋糕都沒有,只有一個累得像只老狗的女人,在深夜里一邊裝箱,一邊死命的抽著煙。
在房子的另一間房間里,則睡著一個天使一樣的小女孩。
那是她姊姊的女兒。
汪俏君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可以托付小孩的對象,就像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好母親,對于小孩,她的感覺只有兩個字︰麻煩。
沒錯,就是麻煩。
在還沒帶著樂樂之前,小孩在她眼底比妖魔鬼怪還令人害怕,她寧願面對最難纏的客戶,也絕不願意面對一個小孩。
雖然直到現在,她對小孩的觀點不見得改變多少,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樂樂確實是個例外。
不哭、不吵、不鬧,乖得像只羊。
很難想像任性的姊姊可以教出這麼乖巧的小孩,真是奇跡。
想起姊姊就讓她頭痛。
她們姊妹是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她有著一百七十公分傲人的身高──可惜沒有足以傲人的身材──長相中性俊美的她,剪著一頭短發看來更像個男人。
鮑司的同事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如果你是男的那有多好。"足見她這輩子距戀愛這兩個字多麼遙遠。
而她的姊姊──汪雨秋,甜美可人,明眸皓齒,烏溜溜的長發拍洗發精廣告也沒有問題──事實上,還真的拍過──玲瓏有致的身材更是得天獨厚,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是最美麗的曲線,排在身後的追求者,多得可以排上兩條街都沒有問題,簡直是男人眼中的性感女神。
汪俏君小時候還曾偷偷懷疑過,究竟她們兩個人哪一個才是老媽從外頭偷偷抱回來的,否則明明是姊妹,怎麼差這麼多?
她的工作是廣告AE,姊姊則曾是紅透半邊天的女演員。
即使有這樣一個大明星家人,可是知道她們姊妹關系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一部份的原因是汪俏君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而汪雨秋如此配合則是因為樂樂。
樂樂是汪雨秋和一個已婚的制作人生的。
當時這段不倫之戀鬧得滿城風雨,汪雨秋甚至因此息影了一年。說是到外國游學,實際上,她是躲在中部一處山區別墅里待產。
樂樂生下來後,就被丟給保姆帶。
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姊姊的薄情,汪俏君仍是恨得牙癢癢的。
好吧!她承認,她一開始的確覺得小表很麻煩,所以能避就避,能逃就逃,一年也難得回去看樂樂一次。
可是,她只是樂樂的阿姨,不是她媽啊!
那個正牌的母親探望她的次數甚至比她這個阿姨還少。
是,是,拍戲忙嘛,通告很多,挪不出時間,那滿天飛舞的緋聞怎麼說?被記者拍到去導演家過夜又怎麼說?她親愛的姊姊寧願陪男人過夜,也不願意回家來陪女兒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然後,在一次姊妹翻臉時,汪雨秋終于忍無可忍的對她大吼,"你那麼喜歡她,帶她回去養啊!你知不知道養一個小孩多麼辛苦?"
辛苦?汪俏君可以肯定自己姊姊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她的辛苦只是在她拿了多少錢出來請保姆、買玩具,如何苦心掩飾自己有一個女兒的事實,卻從來沒有發現女兒最想要的只是一句溫言軟語,不是在她期盼母親懷抱時,冷冷的被推開,"去去去,別煩我。"
她當時真的氣瘋了,想也不想,連問樂樂的意見都沒有,就將她帶回家來,完全沒有考慮到若論起忙碌,自己雖然比不上姊姊,卻也相去不遠了。
結果還是得依靠保姆。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她拿起膠帶開始封箱。
奇怪的是,樂樂似乎很喜歡她這個阿姨,來了之後,不僅改口叫她媽咪,而且說什麼就是不願意再回去,就算姊姊再怎麼威脅利誘也沒用。
這正好給了姊姊一個靈感。
把女兒寄放在她這妹妹身邊,的確比跟她來得保險,即使被發現了,也能推說是妹妹或親戚的小孩。
因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從那時起,姊姊每月固定會給她一筆錢,做為支付樂樂保姆費和其他支出的開銷,但她一毛錢也沒有花用,統統存起來了。
在她的想法里,她既然接下養育樂樂的責任,就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孩來撫養,她不喜歡姊姊給她錢的做法,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說她逞強也好,反正她就是寧願靠自己。
大約一年前,姊姊因為車禍去世,她理所當然的成了樂樂的監護人。她和姊姊一向不親近,甚至關系可以說隨著兩人的年紀漸長而更趨惡化,所以,對于姊姊的去世,她感到難過,但並沒有影響生活太多。
捻熄手中的香煙,她將封好的箱子搬到角落一個一個堆好。
整整一個禮拜,總共耗去她十四個小時的寶貴睡眠時間,終于整理完畢了。看著清冷空曠的屋于和那一箱箱整齊的紙箱,她感動得直想哭。
低頭看看手表,十一點五十五分了。
再過五分鐘,她的生日就過去了。
今年一樣是孤單冷清的生日夜啊!
她坐在地上,靠著沙發仰頭望向天花板,一邊模索著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
"沒有蠟燭,就點煙慶祝慶祝吧!"她喃喃自語著,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來,閉上眼楮,輕輕說──
"生日快樂!"
稚女敕的聲音忽然響起,她睜開眼楮一看,就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端著一盤小小的蛋糕一臉粲笑著走進來。
"生日快樂,媽咪!"
汪俏君點煙的動作就這樣僵住,直到那蛋糕到了她的眼前,她才恢復過來。
"你怎麼還沒睡?"
拿下嘴巴上的煙,她還是愣愣的。
"我故意等到最後五分鐘要給你一個驚喜啊!"樂樂甜甜的笑容里有著小小的得意。"你一定想不到,對吧?"
不知不覺,霧氣蒙上了她的眼。
"你這孩子。"可惡!好幾年沒這麼感動過了。"你哪來的蛋糕?"
"陳媽媽買給我的,我每天都有四十元的點心費可以吃點心,你忘了嗎?"
"人小表大!"她狠狠揉亂樂樂一頭秀麗的發。"媽咪真的好高興!"高興得連眼淚都掉下來了,總算沒白養她這兩年。
"快點,快點。快十二點了,快唱生日快樂歌!"
當指針指向十二點時,生日快樂歌剛好唱完,她們將那小小的蛋糕分成兩半,一人一半。
"開動!"
汪俏君一口氣將那塊蛋糕送進嘴里。
然後,如果你沒有忘記的話,前面說過,悲劇發生在某天的凌晨,其實就是今天。當她將那塊蛋糕送進嘴里,高興的咀嚼著時,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
"啊──"這是汪俏君自昨夜以來,第十次發出慘叫。"好痛──"
淒厲的叫聲劃破辦公室的寂靜。
此刻正是午餐時間,大部份的人都外出用餐,只有少數幾個還留在公司里,而蘇文伶正是其中之一。
她是創意部的文案撰寫,在公司里有老處女之稱。
汪俏君因為俊俏的外表之故,即使年過二十七歲仍是孤家寡人,同事們也不以為意,尤其公司里陰盛陽衰──這一切全拜她們那個人稱廣告才子的老板所賜,年輕英俊多金,又有著華愷財團小開的顯赫家世,簡直就是黃金單身漢,不知讓多少無辜少女懷著美麗夢想踏進這個恐怖的墳墓里──汪俏君雖然是個女人,但俊俏的臉在工作忙碌之余,用來調劑身心還是很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