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侯 第19頁

汝音咬牙忍疼,爬到橋邊朝裕子夫大喊︰「子夫!不要打,快跑過來!」

裕子夫趴伏的身子一震,猛地竄起,往他們這頭奔跑過來。

懷沙持刀緊追在後。

汝音撿起腳旁的石子,使盡力氣丟去,雖打不中懷沙,這陣石雨卻牽制他的速度。

裕子夫邊跑邊喊︰「老方!砍斷!砍斷——」

「可是爺——」主子還沒過來呢!

「砍!」汝音也催著。「快砍,子夫可以的!」

老方吸一口氣,揮斧砍斷橋樁。

裕子夫躍身一跳,勉強攀上斷崖的石壁。

來不及追上的懷沙,只能緊緊地抓住殘橋的繩索蕩回對崖。

汝音和老方趕緊到崖邊,抓住裕子夫要往上攀的身子。他的身子因為無力而顯得沉重,他們一抓住他的臂,才發現他的手充滿著血的濕滑,他的臉也因為這些傷而變得蒼白虛弱。

忽然一個滑勢,裕子夫的身子又被往下拉了幾分,老方和汝音都承受不了,差點也跟著跌下去。

裕子夫沙啞地說︰「你們……不行的話,就放手……」

听到這話,不知哪來的火氣,讓汝音鼓足氣大罵︰「你又說這渾話!我們不會放手,死也不會!死也不會!」

每次都這樣。一有危險就盡想著把親近的人推開,卻從沒想過愛他的人,一旦失去他之後的心情。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霸道又自私呢!

裕子夫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因用力而漲紅的臉色,因為發急而急出淚水的眼楮。

雖然他全身痛得彷佛下一刻就要往死里墜去一樣,可是一旦看到她哭成這樣,他便明白了——她不希望他死去,而他也不可以就這麼死去。

他還沒跟她道歉,他還沒跟她尋求諒解……

于是裕子夫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氣,靠著自己又往上攀了幾尺。

老方和汝音也跟著用力。

他們終于將裕子夫平安地拖上地面。

「爺啊——爺呀——」老方也哭了,抱著裕子夫又哭又笑,好像裕子夫又變回了以前那個需要他照顧的孩子一樣。

裕子夫扯了扯嘴角,拍拍這個老總管瘦弱的背。

他看向汝音,正想對她說句一切都沒事了。

可……不太對勁。「磬子?」

汝音本來想對他笑,想告訴他她很高興,高興他平安無事地回到他們身邊,陪伴他們。可月復部好像有一只看不見底的深淵黑洞,正不斷地吸食她的氣力與生命。

她的眼前越來越昏糊,裕子夫的臉越來越扭曲。好像他此刻在這里是一場夢。

「磬子?」裕子夫擔憂的臉靠了過來。

汝音的頭腦越來越沉,像要沉到淵底似的。不過能看到她丈夫為她擔憂而變得更有人情味的臉色,其實她的心里是甜滋滋的。

「磬子!」啊,對了。他又叫她磬子了。

昏倒前的那一刻,她想……

版訴他听到他又叫她磬子,她好高興、好高興……

第8章(1)

很幽冷。

汝音覺得肚月復一陣空虛,生命與熱力不斷從她的身體中流逝,流進一條河里。

她看著那河流的顏色竟是令人恍目驚心的血紅。

她好冷。

冷到她想起清穆侯家古老卻蕭冷的宅邸,當她剛嫁進清穆侯家的時候,她還記得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絕望,因為她的人生都要被死鎖在這死寂的荒涼中。

她也無法忘記那個時候的裕子夫,是多麼冰冷……

她怎麼也不能忘記。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抗拒,可是她沒有力氣,她根本無法抵抗那蝕人心的黑洞將她往絕望的深淵拉去——

她看到當自己要求與丈夫同房時,他淡淡的回答。「天冷,先到房里,我一會兒就來。」

她向他道謝,他卻和她生疏的說句不用。

當她懷孕了,她問他高興嗎?他依然冷著臉回答。「……嗯,高興。」

當她試著為穰原的難民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從他身上得到的回答竟是——「妳很愚蠢……妳這樣做,很難不讓外人想,妳只是想突顯自己的善心,自己的高尚,妳並沒有解決問題卻差點讓自己受傷。既然懷了孩子,為何還讓自己做這般危險、勞累的事?妳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為了孩子……他正眼看她,和她說話也都只是為了清穆侯家的孩子。

「在我眼里,妻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孕後代……所以保護孩子是妳最重要的事,比妳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只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她淒厲地哭了出來。

如果她汝音的一生,就只是為了傳孕後代,只不過是一個不能擁有感情的工具的話,那麼,那麼……她多想就這樣順著這條血紅的河流,讓它帶著她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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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夫人她……」老方擔憂地苦著臉。

「她又做惡夢了。」裕子夫拿著浸濕的布巾,擦著汝音身上的冷汗,還有怎麼也流不盡的淚水。

但他的眼已對不準焦距,只能憑靠感覺去擦拭。

逃過追殺後,他們帶著汝音入住深山中一個樵夫家。

樵夫家人見汝音昏厥不醒,老方這老人家瘦弱得教人不忍,因此便好心地讓他們進屋小住。

裕子夫深深地看著汝音泛著淚光的臉。

他想要看清她所受到的每一分苦痛,因為那些苦痛都是他加諸給她的,他想要借著這注視,讓自己知道他犯的罪過有多深。

他想懲罰自己、他想彌補罪過。

但是他的眼楮已經越來越感吃力了,看進眼里的東西都是模糊一片。

他只能靠著撫模汝音的皮膚,來感覺她的生命。

汝音的手越來越冷,汝音離他越來越遠了,她想放棄他嗎?

不準。他不準她這樣推開他。

裕子夫的臉很僵。

「老方,你出去一下。」他說。

「爺?」

「你出去。」

看著裕子夫長大,跟了他幾十多年的老方,怎會不清楚他主人此刻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憂心地看著裕子夫包裹在右手腕上的布條,那道傷口還沒愈合呢!

「爺,您已經喂過夫人一次血了,您現在可能連我的臉都看不清……」

那晚汝音險些流產、丟了性命的時候,裕子夫二話不說,馬上就在腕上割了道口子,大把大把地喂她喝血,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兒與母親。

可是汝音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總是一直陷在惡夢里,不願醒來。

「爺要是再失血,您的眼楮可是會——」

「好了,老方。」裕子夫打斷他。「你覺得哪一個比較重要。」

老方回答不出來。

裕子夫沙啞地說︰「在我看來,是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重要。我已經不想再守著那可悲家族的包袱,當個沒有感情的人。」

他拆開腕上的布帶。「既然我給得起生命,為什麼我不能給我心愛的人。」

老方無話可說了,他從沒看過這樣的裕子夫,充滿感情、充滿在乎、充滿失去的傷痛。

清穆侯家族的箍咒被突破了,是裕子夫自己硬要撞破的。他一個老人又怎麼阻止得了呢?所以他只能默默地走出去。

裕子夫坐上床,將虛軟的汝音抱進自己懷里。

他將腕上的傷口弄裂,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又冒了出來。

他忍著疼,用手掌模索著汝音的臉,將他的手腕湊上她的唇邊。

他想起他們兩人曾在穰原的駁廟里看到的那幅壁畫。

那是一個剛死了孩子的母親正用自己腕上的血,想要救活孩子。

他一直都記得汝音看著那幅壁畫時,那眉眼中帶著的感動。

我覺得世上最偉大的愛莫過于如此。甘願犧牲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救回最心愛的人。要付出這樣的犧牲,這份愛會有多深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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