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揚古走後,魏嬰與阿喬只過了一個月舒服的日子,當大將軍夫人因水土不服,得了一場急病猝死之後,房慶緒不久就將阿靈扶正。
自此,魏嬰和阿喬就被逼著搬回下人房,再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了,常常總是兩個人天還沒亮就得起床打滿十缸子的水,然後開始一天的粗活,劈柴、燒水、洗衣、切菜、煮飯等等。
下人房中有十個奴僕、十個婢女,可是阿靈卻獨獨對她們兩個極盡「照顧」之能事,舉凡府中最卑賤、最骯髒、最粗重,原都是由男僕做的工作,阿靈幾乎全分配給她們兩個,甚至規定她們只能在下人房走動,嚴禁她們走出下人房。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魏嬰一年一年的長大,即使在心力交瘁之際,她仍勤讀著房揚古留給她的一箱書簡,就算被再多的苦差事折騰得傷痕累累,她也總是不肯落下淚,彷佛落淚便是認輸了。
面對阿靈時,她的態度一向是劍拔弩張,毫不服輸。
只有在深沉的夜里,她會反反復覆思量著房揚古命人帶給她的話——
「書要勤讀,戰事結束便會歸來。」
小小的心靈莫名地牽念著他,思念日復一日,悄悄加深了。
房揚古挑選三萬名健壯兵卒前往伸援戰事吃緊的前方,房揚古擅于運用兵法、陣法,不到一個月就將敵軍逼得退守到河水北岸,與房揚古的軍隊對峙著。
然而這條滔滔大河形成了一個難以跨越的巨大障礙,兩軍對峙了一年又一年。
房揚古因這場戰役得以逃婚逃到了陣前,時間的耗損對他來說更有利,他氣定神閑、慢條斯理的指揮軍隊演練陣法,勘察周遭的地理環境,並充分利用時間測算進攻的強度、力度與速度,謀劃著阻截、誘導和聚殲的種種方略,用心審視著整個戰場上的變化。
而在房揚古征戰沙場之時,下人房里的魏嬰,已漸漸長到成熟解意的年齡了,詩經啟蒙了她最初的情愛,年紀漸長,慢慢便懂得了平日所背誦的詞意。
魏嬰終于明白了什麼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先前孩提時懵然的情緒,一日比一日明晰了,像從長長的冬夜中慢慢地蘇醒過來,愈是懂得,心中的波瀾愈是洶涌,苦苦的等待,殷切的盼望,似有若無的愛情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她的生命。
第四章
歷經了一場八年的戰役,房揚古帶著與兩國簽訂的盟約,以及疲憊的士兵,浩浩蕩蕩的回到了臨淄城。
齊國上下歡欣鼓舞,興高采烈地擠在城門口迎接他。
愈到王宮大殿,房揚古的心情就愈顯沉重,事隔八年,不知道齊王還會不會記得當初將三公主許給他的那件婚事?
如果在這八年之間,三公主並未出嫁,仍堅守與他的婚約,那麼,他勢必非要娶她不可了。
想到這里,房揚古就覺得頭痛欲裂。
王宮大殿上,齊王不住地呵呵笑著,對房揚古的陣前立功贊賞有加,在一連串的戰功表揚之後,便立刻將話題切入核心,直接提出為房揚古和齊珞補行婚禮的日期來,房揚古根本無法听清楚齊王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要毀在齊珞這個女人的手里了。
房揚古一臉漠然地听著,心里很清楚自己是齊珞眼前的獵物,無論如何,她都會想盡辦法吃了他,不會放棄。
八年這麼長的時間,齊珞居然能等得下來,面對這樣的結果,實在令房揚古無法不感到吃驚和意外,他知道自己是掉進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黑網之中了,想逃,沒有那麼簡單。
既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也不想浪費力氣去做任何無謂的抗拒了,或許是八年的戰爭磨鈍了他的傲氣與銳氣,他悶不吭聲的承受了下來。
長期征戰讓房揚古覺得身心俱疲,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什麼都不願去想了。
于是,整個臨淄城張燈結彩,都在為房揚古和齊珞的婚禮大肆慶祝著。
魏嬰梳著馬鞍髻,穿著大袖細腰的淺藍色棉袍,手中握著竹簡,斜倚在床上,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休息,正想抓住機會,在這寒冷的午後小睡片刻,沒想到阿喬忽然間驚慌失措的奔了進來,吵醒昏昏欲睡的她。
「阿嬰,快醒醒、快醒醒,天大的消息呀!」阿喬氣急敗壞地嚷嚷。
魏嬰睡眼惺忪地看著阿喬,打了個哈欠說︰「什麼消息?大驚小敝的,難不成是少將軍打了勝仗啦?」
「差不多、差不多——」阿喬搖晃著發絲散亂的腦袋,模樣狀似女鬼,仍在驚天動地的叫著。「少將軍不只打了勝仗,六天後還要迎娶齊國的三公主咧!」
魏嬰這一下驚得全醒了。
「什麼意思?」她扯住阿喬的衣領,猛眨著大眼問。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不久之後,少將軍就會帶著少將軍夫人回來了。」
魏嬰手中的竹簡跌落在地上,震驚得瞪大了眼楮。
「听懂了吧。」阿喬惋惜般地搖著頭說。「我看妳呀,真以為反反復覆念這一箱書就能當少將軍夫人哪,真是傻瓜,遠在天邊的少將軍還能記得妳嗎?在他眼里,妳只是一個路邊撿來的小丫頭,隨便一句玩笑話就把妳騙得團團轉,說不定,他早忘記還有妳這個人了,妳還傻傻的念這箱什麼書啊!」
魏嬰掀了掀眼睫,靈動的眼楮里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來。
「少將軍真的要成親了嗎?怎麼會?」她不相信地喊著。
「傻丫頭,大將軍已經受齊王之邀到臨淄主持婚禮去了,這還假得了嗎?」
魏嬰的心一直地往下沈,阿喬平時總是諄諄告誡她,要認清自己的身分,別對房少將軍心存幻想,但她總是不睬她,徑自堆砌著一塊又一塊幢憬的美夢,今天得到這個消息,已經證實阿喬所說的話沒有錯,美夢已經龜裂了。
她覺得脊背驟然僵冷,絕望的感覺吞噬了一切,深深地感到萬念俱灰。
八年來,她咬著牙硬撐,每天就算在筋疲力盡的深夜,仍讀著房揚古留下來的竹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夜想著房揚古對她說過的話,殷殷盼望著他回來,快將她和阿喬救出這個地獄般的牢籠。
沒想到苦苦想望了八年,竟盼到這個讓她備受打擊的消息,所有的企盼都毀于一旦,懂憬全都化為烏有了。
她有一刻絕望得站不住,腦中拚命翻轉著許多念頭,為什麼房揚古要將她帶進這里來受苦?為什麼給她一個玩笑般的承諾?整整八年來的折磨究竟算什麼?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阿喬姊,妳告訴我……這種日子到底要適到什麼時候?」
阿喬鼻子一酸,淚眼婆娑了。「阿嬰,以妳的容貌,不怕嫁不到好人家,頂多再熬個一、兩年,說不定大將軍會準妳嫁出府去,可我就不同了,我生得丑。只怕這輩子……都得在這個下人房里度過了……」
魏嬰緊緊扯住阿喬的手,心疼不已。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把妳一個人留在這里受苦,我們已經倒霉了八年,不能再倒霉下去了,阿靈雖然這幾年得寵,誰能保證大將軍會再寵她幾年?嗯?」
「妳說得對。」阿喬揩了揩眼淚,擠了個笑說。「阿靈這兩年看妳看得很緊,只要是能在大將軍面前露臉的差使,一定不讓妳沾上邊,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我猜她肯定怕極了妳,怕大將軍會看上妳的美色,奪走她正宮娘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