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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賢走出方的寢室後,來到眾人聚集的大廳,一臉沉重地說︰「方的傷勢沒有想像中的嚴重,是唯一一件可感欣慰的事。可是昨夜兒巡邏的九組人馬中,就有三組遭到襲擊,我們損失了兩名伙伴。鬼卒們正蠢蠢欲動的跡象,已經越來越明顯。」
「是京城來的那批人?」
「據我推測,近來這些偷襲者,不過是原本就在這附近行動的鬼卒。他們八成也得到風聲,想要趁著大軍當前,先逮到爺兒立下大功,好換得妖姬的毒藥罷了。」況賢不齒地說。
「阿賢,我們是否該停止巡邏,專心防御城內?讓那些偷襲者不斷折損我們的人,再這樣下去,到時候真有大軍壓境……」田齊不安地四望。「也許會應付不了。」
況賢咬著指尖。他也想過這問題,而令他無法下決定的理由,便是提早封城意味著另一個危機。現在城內正積極儲糧、儲水,做應戰的準備,但這還需要幾日的時間才能完全妥當,他們欠缺時間。
「不必這麼悲觀啦!」
「子喬……」況賢抬起頭,和大家一樣訝異地看著他。
一眨眼,子喬笑了笑。「昨晚上受挫的原因,是大家沒防周全,現在不同,我們已經知道敵人不只來自京城,那麼彼此做好呼應的動作,一組人馬有難,另一組隨即前往支援,我想應該可以抵擋得住這些四處流竄的鬼卒。」
「呼應?」田齊不解地問。「你是說用叫喊的嗎?」
「嗯……那樣可能不夠明顯。」搔著腦袋瓜,子喬苦思。
水寧戰戰兢兢地舉手。「我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你說說看。」子喬鼓勵道。
「就是這種鐵哨……」從懷中取出特制的漆黑小鐵片,水寧放在唇邊,一吹,立即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我在老家都是用這來驅逐黑熊。因為不時在山林間出沒的黑熊很凶悍,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只好做這玩意兒來嚇唬它。這很容易做,給我一天的時間,我可以打造出上百個。」
「真的嗎?萬歲!你是我們的救星呢!」況賢眉開眼笑地說。「我得收回我先前的話,有你在實在太好了!」
「哪里。」
水寧羞紅了臉。她才是,因為大家願意接納,她才有了全新的天地——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天地。過去的她,是個眼中只有哥哥,全心全意只知道守護那片狹小天地而奮斗的自私小女子,誰要想擅闖進來,她都不惜一切想把對方趕跑。
如今不一樣了……
瞅著人群中,那綻開笑臉的黝黑男子。曾幾何時,他闖入了她的世界、顛覆她的世界,並且引領她來到一個更生氣盎然、充滿著許多笑語的地方?這兒有哥哥、有伙伴,還有「他」。
察覺到她的視線,子喬轉過頭來,疑問地一挑眉。
水寧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他自然而率真地笑了。
他的笑容教她好心動……原來,人的美丑是不一定的,有時你會覺得這人很丑、很討厭,有時又會覺得他好看得不得了,讓人一直想盯著他瞧。
我對他是……
他對我又是……
游走在喜歡與愛之間的情愫,正悄悄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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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睡了嗎?」
夜深時分,水寧忙里偷空地前來探望休養中的靖雲。
「沒有,你進來沒關系。」從床上坐起身,靖雲撈過外袍披在身上,在看見妹妹那張烏漆抹黑的臉時,不禁失笑。
「我臉上有東西嗎?」伸手一抹,又是一道黑炭。
以外袍的袖子代替手中,靖雲細細地擦拭著她的小臉。「你看你,姑娘家怎麼可以把臉弄得這麼髒?不要動,我會幫你擦干淨的。」
「哥,我自己來就行了。」搶著以自己的衣袖來擦。長這麼大還被當成孩子般地看待,真是太丟臉了。
「以前我要替你擦的話,你一定不會拒絕的。唉,看來我的水兒也長大不少,已經可以離開我身邊,展翅高飛了。」靖雲感嘆著,有些傷心地說。
「你別再取笑我了,哥!」
靖雲扯扯她的發辮。「你最近在忙什麼,我已經從田齊那兒听說了。你不必騰出時間來探望我,我沒事的,再過兩天就可以下床。你還是專心去忙你的吧!」
「我知道哥哥被照顧得很好,一點兒也不擔心,來探望哥是因為人家想你。好幾天不見哥的身影,來找你不好嗎?」水寧假裝不滿地問道。
「傻丫頭,怎麼會不好。」他伸出手。
水寧馬上靠了前去,抱著靖雲輕聲地說︰「謝謝你,哥,帶我到這邊來。」
他緩緩地撫模著她的發。「沒頭沒腦地,你在謝什麼呢?」
「我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幼稚了,完全不知外界是什麼情況。而且,我還要跟哥道歉。我一直以為你說要來打鬼卒只是個借口,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你已經厭倦了唯鐵村的日子,也不想再照顧我這個小拖油瓶、想拋下我……我真慚愧自己竟有這種想法。」一顆晶瑩的淚珠懸在頰邊。
與靖雲哥分別一年多的時間,有多少次水寧是哭著在夜里度過。她每每都在夢中見到兄長頂著沒有表情的假面,冷冷地對著她說︰「我不需要你這妹妹了,你好自為之吧!」
她一年多來打造的,並不是「魂」,而是「淚」與「怨」。她借著鑄劍時耗費的精力,來忘卻被哥哥留在村中的痛苦。幸好那把劍靖雲哥沒用上,現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一把該被任何人使用的劍!
「哥才是,我沒多考慮你的心情,是我對不起你。」
她掉淚,他也喑嗚。
兄妹倆打開睽違一年多的心房,重溫往昔相依為命、心手相連的溫馨。
「對了,哥哥,我可以收回上次要給你使用的那把劍嗎?」
上回村中戰斗時沒派上什麼大用場,可是子喬還是替她把劍帶回來。爾後,劍一直被收放在他們兄妹倆的行李中,不見天日。
「可以是可以,但為什麼?」
水寧微微一笑。「和過去的我告別。」
靖雲不懂妹妹是什麼意思,但他眼中的水寧比起半個多月前,甚至是一年多前都還要來得亮眼奪目。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柔柔的蜜香,仿佛是含苞已久的春蕾,正迎接著綻放的一刻。
也是此時,靖雲頓悟,自己非得放開妹妹的手不可了。
她,真的已經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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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捧著一只大布包,水寧來到宅第後方的煉鐵房。
上回到這兒時,以為會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接近這把日夜不息的熊熊烈火,想不到人的心思改變是這樣的快速,自己竟會再度站在火爐前面,而且不是誰逼她來,完全是出于自願的。
「喂!泵娘你別靠過來,這兒危險!」
一名正在旺火前照料柴薪的老伙頭掉過頭來,怒斥著。
水寧跨步上前說︰「我是鑄劍師,對火爐也熟,不會被火燙著,你放心吧。」
「什麼?你沒騙我吧?我活了七老八十,可懇頭一回見到女鑄劍師,你當真能打鐵造劍?」
「我能。」蹲在老伙頭面前,揭開布包,取出過去自己所打造的魂劍。「這就是我以前打造的劍。」
「……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嘛!」老伙頭搖晃著腦袋,難以理解地邊叨絮邊走開。「天下變了,女人不僅可以做斬妖客,還可以鑄劍,以前在我們那個年代,想都別想……」
確定沒有人阻止自己後,水寧拔開劍鞘,在爐火前凝視著這花費她一年多的時間,歷盡艱辛才完成的心血結晶。
煬了它,與過去作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