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刀漢 第5頁

奔到男子面前,她伸手去拉他。男子蹲屈在地上,彷佛正忍受著什麼巨大的痛楚,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

莫非這又是他的玩笑?一瞬間,這念頭晃過無月的腦海,可她隨即發現自己所踫觸到的身軀熱得驚人,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

「喂,你要不要緊啊?」

「……別……搖我……拜托……」男子暗啞地低語。

嚇得把手從他身上移開,無月心一抽緊。全都是為了她,所以他才會受傷的。現在他這樣痛苦,自己卻什麼都不能替他做!

「你站得起來嗎?洞穴就在前面,你可以在那兒好好休息。」

粗重地喘息著,男子勉強地點頭,曲著腰搖搖晃晃地起身。無月想攙扶他,又怕弄到他的傷處,小手停在半空中,前進、後退都不是。最後還是男子把一邊的手臂抬起說︰「借我一邊肩膀吧,姑娘。」

聞言,無月立刻低頭鑽入他一邊胳肢窩的下方,讓他把手臂環上自己的頸子,撐著他說︰「小心點,慢慢來,很快就到了。」

此刻她的腦海中,早拋棄什麼矜持、芥蒂或惱怒、不快,滿滿的愧疚教她眼角酸楚地蓄起水氣。要是她打一開始就想到男子替她珞開火棒時,不可能沒有被燒傷;要是她心思再細膩一點,堅持先替男子找地方療傷、冷敷,而不是自顧自地趕路下山,恩公的傷勢理應不會惡化到步履不穩的地步。如今害得恩公這樣痛苦,全都是她的頑固、愚蠢所造成的。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想辦法減輕他的痛楚!

他們的運氣不錯,洞穴的內部遠比外觀寬敞多了,而且更幸運的是它很深,通達好幾十尺的深處有一小池冒出的天然涌泉,三個巴掌寬,一個拳頭深的石池里,透心沁涼的水正是他們迫切需要的。

無月攤開包袱,取出毛毯鋪在地面上,把男人安置妥當後,她立刻走到洞外去撿拾枯枝。洞穴里不能生火,那會讓穴內煙霧彌漫,但至少可以點個小火照亮四周——也方便她照料他。

不敢離洞太遠,怕自己在濃霧中迷失方向,無月竭盡所能地找到一點樹果,把它兜在懷中,回到男子身邊。

此時,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經呈半昏半睡的狀態了。

「喂,你能听到我的聲音嗎?」

呼喚著頻頻申吟中的他,對方茫然地睜開雙眼,蠕動著唇,無法清晰完整地說出話語。這也是受到高燒的影響吧?借著小火把的光芒,無月總算能好好地審視他的傷口。首先,要除去這臂上洞開的布料。

「我要把衣袖給裁開喔,你不要亂動知道嗎?」

最後一句話是多余的,男子根本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無月以小刀小心翼翼地劃開破破爛爛的衣袖,猛地倒抽口氣。明亮的火光中,焦爛而血肉模糊的傷口,異常地怵目驚心。和她先前檢視的時候比起來,傷口腫脹了許多,而且已有發膿的跡象。

這樣下去,男子遲早會並發血毒……輕則臂廢,重則殞命。

不!她絕不能再讓這傷口惡化下去!她記得以前阿莫幫她包扎指頭上的刀傷時,曾叮嚀教導過她,任何傷口最怕的就是不干不淨的髒束西黏在上頭。治療的初步是替他將傷口清洗干淨,然後得割除發膿的爛肉。

緊張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握著刀的小手不住地顫抖著。無月不知道自己能否辦得到,她還是頭一次要在活生生的人體上動刀……

「……很……糟吧……」

听到那細如蚊納的聲音,無月猛然抬眼望向他。「你、你醒了?」

男子一雙黑眼焦點渙散地對著洞頂,斷斷續續地說︰「……做吧……我有力氣……就會自己……現在靠……妳來……拜托……」

「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不安與無助、恐懼又心慌,這種「毫無把握」的情緒讓她猶豫著。

「……死……馬……當活……」他疲憊地閉上眼,沒力氣往下說了。

「不許說什麼死與活的!」

無月激動地扣住他的衣襟說︰「听到沒?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無事,你一定會恢——復的!不管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

是的。

重新握緊小刀,無月在心中和自己打好商量,要昏過去、要恐懼、要哭泣都可以等到結束之後再說。現在她只需要專心一志地替他處理傷口,仔仔細細地把這些壞死的部分除去就好。

當無月听到洞口傳來鳥兒啾啾的叫聲時,她揉著眼楮醒來。自己何時打起盹兒來的,她根本不記得了。

依稀中,她記得的是昨夜費盡千辛萬苦,替失去知覺的男人處理完傷口後也不敢入睡,就坐在他身邊,以防萬一他需要自己幫忙。然後,盯著他起伏的胸口,數著他呼吸的次數……數著、數著,眼皮也漸漸地控制不住,直往下掉……

糟糕,自己睡多久了?

無月睡意全消地睜開大眼,連忙撲到男子身邊。緊閉的眼眸看不出來他好轉或惡化,臉色也依舊白中透青。她膽怯地伸出手,祈禱著……呼,還好,他還有呼吸!

「……水……給我……水……」

「水?你想喝水嗎?好,你等等,我馬上汲水過來!」

斑興地跳起來,無月隨手拿起一片樹葉,飛奔到小水池處,盡可能地裝多點水回到男子的身邊,結果問題來了——不移開男子臉上的蒙布,她怎麼喂他水喝呢?

「那個……喂……」想一想,連他喚什麼名、叫什麼姓都不知道。「我……要移開你臉上的黑布喔……你听到了沒?」

「……水……」男子痛苦地蹙緊眉頭,喃喃地討水喝。

當他是答應了吧!無月騰出一手,拉下男子的蒙面布,一張比她想象中來得年輕、端正的容貌映入眼中。她還以為男子的玩世不恭或輕浮的態度,是因為年長自己許多,見識過大風大浪,不把她這種小丫頭放在眼中的關系。

可是……鑒賞他白細的面皮與英挺的五官,男子看來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大呢!

好厲害,和自己差不多年齡,卻能輕易地應付昨晚那樣混亂的場面,好象司空見慣一樣。他,到底是什麼人?什麼樣的出身背景,能訓練出他這樣高超的手腕?——

「水……」干裂的唇嘶啞地吐出同一個字。

無月連忙揮去漂浮在腦中的雜絮,把樹葉遞到他的唇邊。「來,水在這邊,你把嘴巴張開。」

將葉子的兩側卷起,無月企圖把水一點點一點點地灌進他微啟的雙唇內,可是失去吞咽能力的男人,毫無配合她努力的意願,不管她灌入多少水,又從唇角溢流了出來。

只剩最後一條路可走了。雖是下下之策,但沒有其它更快速、更切實的法子了。

再次汲水回到男子身邊,這回無月先把水灌入自己的口中,然後……困窘地把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男子無意識地蠕動舌頭,咕嚕、咕嚕、咕嚕,清晰可聞的吞咽聲,他順利地把水喝下。

這讓無月放下一顆志忑的心,要是連這法子也沒作用,她可要束手無策了。

對不起,阿莫,你能諒解吧?這是權宜之計。

晃過心頭的身影,令無月咬著唇,懺悔地垂下眸子。把應允給阿莫的唇許給了這陌生人,阿莫是否會無法諒解呢?阿莫死後,她在他墳前發過誓的,這輩子不會再為誰動心、動情,她將、水遠會是他的人……可如今,阿莫才走了兩年,自己便破戒了。

不,這不是什麼男女之情的吻,這只是為了救人而不得不做的道義之舉。她只懷著報答恩情的心思,絕不是對這陌生人動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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