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即使這番話听得武明有點莫名其妙,他還是乖乖地點頭。
「那我走了,你們繼續喝吧,我有秋丫頭陪著,你們不必送我了。」
太夫人前腳走出後院,屠德生在後頭緊接著說︰「嚇死我了,真不愧是一代大元帥之妻,楊部署的娘,我方才以為她會拿那根銀龍頭拐杖狠狠地敲你腦袋呢!好一個威風八面的老太婆。」
武明暗想道︰能被那根拐杖打到的人,可都覺得萬分榮幸,畢竟是欽賜的寶物呢!
***
酒過三巡,當大伙兒都喝到酒酣耳熱之際,武明被眾人拉往了拿來充當洞房的總管房門前,望著那諷刺似的大大張貼在門屝上的「囍」字,咽下喉中的苦澀,他敲敲門說︰「娘……娘子……我要進去了。」
里面沒聲響。
「這一定是新娘子在害羞,你就快點入洞房吧!」七手八腳地,眾人合力將他推入門內,還大聲地朝里面叫著︰「喂,里頭的秦嫂子,我們就把這個呆頭鵝交給妳了,以後萬事拜托嘍!」
「行了,你們別鬧了。」
騎虎難下的秦武明,也只好由屋內關起這道隔絕眾人窺視的門,以防他們再說些什麼更令新娘子難堪的蠢話。門外的人見狀,也死了鬧洞房的心,三三五五的嘈雜腳步聲,逐漸遠去。
房間內,靜得令人尷尬。
硬著頭皮,秦武明回過身,只見小桌上的燭台,兩根大紅蠟燭已經燒得剩下最後的一小截,苟延殘喘的燭火飄忽不定地映出那始終規矩地端坐在喜床上的人兒。
扒著塊紅巾,一襲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紅裳,與今晨遠嫁的大小姐那套御賜的金縷嫁衣成為極端對比的素雅新娘子,是今後成為他名義上妻子的林姑娘。她緊絞著手,細白的指尖都因為用力過大而抖顫著了……
是了,對她來說,這整件事絕對比我更難熬,說不定她正擔心著我會不會不守諾言,我得好好地安撫她才是。
走向桌子,武明故意繞到另一邊,不靠近她,好讓她安心。他開口說道︰「這蠟燭快熄了,我來換上新的。」
床上的人兒依然動也不動。
新添的燭光替屋里重新帶來光明,也祛走了一些寒氣,武明發現小桌上有幾盤點心、一壺燒酒、兩只小杯,似乎沒有動過的痕跡,難道她就這麼一路餓著肚子嫁過來?那一定餓壞了吧?
「那個……姑娘……林姑娘……」他小心翼翼地叫喚著,深恐驚嚇到她。「妳這樣一直戴著頭巾,也不方便吃東西,一定餓了吧?妳要不要把頭巾拿下來,到這邊來吃點東西呢?妳不必害怕,我可以坐得遠遠的。」
床上的人兒歪了歪頭。
「我知道,男女獨處一室,一定讓妳很緊張,我秦某雖不是什麼柳下惠,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當日所訂下的約定,我是一定會遵守的。不過今夜恐怕還是得委屈妳和我同房——啊,別誤會,妳盡避睡床上,我會在門邊打個地鋪就行。妳要不放心的話,就拿布條捆住我的雙手雙腳,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越軌之事。」這樣子還不能讓她心安的話,秦武明也只能舉手投降了。
終于,床上的人兒有了動作,她緩緩地抬起一手,細白如玉蔥的指頭,朝他一勾。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要他過去嗎?
秦武明尚處于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之際,對方的指頭再度朝他勾了兩、三回,頗有不耐煩的感覺。好吧,就過去看看她想干什麼……
走到離她半臂遠,他搔搔腦袋說︰「還有什麼事嗎?林姑娘。」
「人家腳麻動不了。」她聲細如蚊地叫說。
「噢,那、那我拿東西過來給妳。妳想吃什麼?桌上有梅花小餅、粉蒸豬蹄,還有煨羊肉、鹵雞翅。」
「小餅。」
「小餅是嗎?好,我馬上拿過來給妳。」
武明端了小碟子送到她面前,可是她還是動也不動。這會兒又怎麼了?啊,他真傻,總不能要一名姑娘家用手拿東西吃吧?連忙再遞上筷子。嗯?還是不動?
「姑娘,您的餅來了。」
只見頭巾搖了搖、晃了晃。「我的手酸動不了,請您喂我吃吧!」
這、這還要人喂啊?唉,他本以為全天不會刁難人的就他家小姐,想不到女人家都一樣麻煩。可是好人作到底,在這個節骨眼上總不好拒絕吧?他笨拙地一手拿著碟子,一手用筷子挾起了小餅,送到她的頭巾底下說︰「請用。」
喀吱。喀吱、喀吱。被頭巾遮住了,根本看不到她是吃了還是沒吃,只听見頗不秀氣的咀嚼聲不絕于耳。武明最納悶的是︰她干麼不把頭巾拿下來?這樣子吃東西不是很不方便嗎?
「請給我水。」
這下子吃完了餅,又換成水了。武明老實地倒來一杯水,照舊地送到她的頭巾下。
「我現在又有點想吃鹵雞翅了。記得,我的雞翅要剔骨去皮,剝成條狀地送過來。」說話越來越大聲,而且還漸漸露出不客氣的原形。
武明張大了嘴,他記得很清楚,這種鉅細靡遺的要求,也曾經出自某人的口中……不可能的!怎麼會有這種怪事?一邊狐疑地把雞皮去掉,以筷子將女敕肉分解成雞絲,拿到她面前。
「我要你用手拿起來喂我。」更無理的要求出現。
「這、這不太好吧?」
「你要拒絕的話,我就餓上一整晚的肚子,吵得你睡不著。」
武明心想︰這真是走了豺狼來了虎豹,為什麼不講理的姑娘總會在他面前出現呢?認命地,他以指尖掐起了肉絲,遞到她的頭巾底下。
喀!編貝般的牙不客氣地咬下。
「哇!」她、她、她怎麼咬人啊!
「哇哈哈哈,五郎這個大傻瓜。」一掀開頭巾,粉女敕刁鑽的小美人,雙手插腰,跳起來說︰「你怎麼這麼傻,從剛剛到現在,居然都沒有發現我是誰?氣得我只好咬你的指頭來泄憤了。」
「小、小姐!?」
指著她,武明發誓這絕對是自己眼花了,他不可能看見楊雩雲出現在這里!他揉揉眼,再揉揉眼,但怎麼樣都無法把眼前的人兒給揉掉。
「咱們都已經拜堂成親了,你還叫我小姐啊?五郎。」
秦武明後退兩、三步,跌坐在一張椅子上,誰來告訴他……這究竟是一場噩夢,或是他張著眼楮昏過去,一醒來整個天下都反了呢?
第二章
想起兩人初相見是她十三歲的那一年。
當時楊府上上下下一片愁雲慘霧,宮中傳來消息說爹爹死了……在遙遠的戰場上……太婆說這是將門子弟的宿命,他們早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一天,所以不許任何人哭哭啼啼。但娘躲在被窩里偷哭的事,雩雲知道而沒告訴任何人。娘從來就是個柔弱女子,以夫為天的她,當「天」已經塌下,又怎麼能忍得住淚水呢?
太婆年紀大了,娘又只會掉眼淚,在襁褓中的弟弟才剛滿三歲,還沒完全斷女乃呢!想要盼望他來保護這個家,起碼也要再過個十年。因此,雩雲當下就決定負起保護楊家的責任,她是楊家的長女,她要在弟弟長大之前一肩扛起這個家的重擔!
想是這麼想啦,但誰會把一個十三歲小丫頭說的話,認真放在心上?
一些見風轉舵的僕人預料楊家會因為失去主人而沒落,于是紛紛求去。連總管也惡劣地在半夜卷走楊家的大半銀兩潛逃。那段日子,楊家像是隨時都要分崩離析了似的,主人們提不起精神管事,奴才們也沒勁兒做事。
不管雩雲多努力想聚攏人心,她的一雙小手根本無力挽回頹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