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五郎哥生氣就會變成殺人魔頭?」「他」睜大眼,不解地問道。
貝起一邊的唇角,屠德生故意招招手,要他附耳上來。「你還沒見識過五郎的真本領,所以不知道,別看他平常呆呆的,一上戰場可是驍勇善戰,無人可敵。這還是他不動氣的時候,要是動了氣,殺紅了眼,說不定會敵我不分,那不就是個徹底的魔頭嗎?」
「喔,五郎哥有這麼強啊?」雩雲投去一抹懷疑的眼光。
「喂喂,老虎不發威,可別將他當病貓喔!」
武明瞪了他們兩人一眼。「你們閑扯得夠久了,快點把剩下的菜飯吃一吃,好上路。」
雩雲瞄瞄他的臉色,轉頭跟屠德生咬耳朵。「吶,這叫不叫惱羞成怒啊?」
「沒辦法,誰教五郎天生臉皮薄,害羞。」
一股白煙由武明頭頂冒出,他霍地放下碗筷,掏出碎銀子往桌上一擺,大喊一聲︰「小二,銀兩在這兒,不用找了。」便丟下那狼狽為奸、一鼻孔出氣的兩人,自顧自地上路。
反正你們兩人這般要好,也用不著我秦武明的臭臉作伴,你們就快活地相偕同行吧!明知這種行為一點都不像是平常的自己,他還是放任盲目的怒火燃燒,火速跳上馬車,鞭策著馬兒前行,直到小鎮外頭才放緩了車速。
想歸想,他總不能真把大小姐丟下,一個人上軍營報到吧!
唉,他八成是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才會被她吃定哪!拍拍馬兒的頭,武明自言自語地說︰「我倒寧可自己真是只病貓,沒有比『虎落平陽被犬欺』更來得可悲了。」
一想到剩下的旅程還有個把月,武明的雙肩下垂得更低。
「看吧!我就說安心吧,五郎哥才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先走呢!」姍姍來遲的雩雲騎在馬背上,而屠德生居然好心地徒步而行。
見狀,武明確信屠德生這小子也和自己一樣,被雩雲給吃死了。
「喂,五郎,下次別開這種玩笑了,我們的銀兩金子都在你身上,你要是丟下我們一老一小自己先溜,我們可就要喝西北風,沿路乞討才能回軍營耶!」屠德生開口,毫不知自我反省地抱怨著。
「我們的?你們倆吃的、用的全是我的銀兩吧?」武明不禁要發出不平之鳴,大小姐就算了,為什麼連屠德生也吃穿起他的?
「呃……小事計較那麼多干麼?走吧!走吧!」一不小心失言的屠德生,馬上轉移目標說︰「天黑前咱們還得爬過那座山頭呢。」
沒有比這種時候,更能讓人體會何謂交友不慎了。
***
三人行走到靠近軍隊駐扎的麟州州境邊緣,最繁華的一個大城鎮。
這兒和敵國「夏」距離得近,風土人情與京城相較,反而更接近夏國。城鎮中有不少來自黑市的他國物品,游走邊境的小販們將來自西域的菜蔬與水果、香料、獸皮拿來交換購買中土的絲綢與茶、瓷,在兩國邊境平靜之際,還能見到一些穿著胡服的家伙在街上行走。
「嘩!」、「哇!」、「嗄!」不斷發出小小驚呼的雩雲,已經迷上這城內新鮮有趣的異域風情。
「眼珠子別睜那麼大,小心掉出來。」屠德生嘲笑他說。
「噯、噯,屠哥,那個人手上拿的奇怪道具是什麼?」
「那叫旁牌。」武明瞄了一眼後,替「他」說明道︰「這是用木藤編的,像那人所拿的不過是一般獵人在出外打獵時,防止被狼狗咬上手臂,所做的護腕旁牌。普通士兵在戰場上扛的旁牌,還有青銅或鐵鑄成的,比這要重且厚上數倍,可抵擋敵人的刀槍,是很重要的兵器。」
雩雲回頭望著他說︰「那種東西,我也能拿得動嗎?」
「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你這雙細小手腕豈拿得動它?我看楊雲你就乖乖地躲在五郎的旁牌底下,保佑自己別被刀槍戳中才是。」
屠德生的話讓雩雲臉色一白,突然失去了嘻笑的活力,低頭沉默不語。
「……哎,我是同你開玩笑的,楊雲,你別真生氣了。」屠德生愧疚不忍地說。
搖搖頭,雩雲咬著唇。「我是不是太不瞻前顧後了呢?方才听你們這麼一說,有種真要上戰場的感覺,想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真槍實刀,卻妄說要上戰場去學習男子氣概,像我這種人跟著你,也只是礙手礙腳的吧,五郎哥?」
武明眉頭深鎖地看著「他」,半晌後才開口對屠德生道︰「老屠,你先回家去找你娘子,我待會見再帶楊雲過去。」
這兩人之間的凝重氣氛,除非屠德生瞎了眼才看不出來,他以為武明是要罵楊雲沒志氣,所以先叮嚀地說︰「喂,你可別太苛責楊雲小老弟喔!他還年輕,沒經驗,會怯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你要好好地安撫人家,知道嗎?我就先走一步,擺桌好菜等你們了。」
屠德生走了之後,武明帶著雩雲來到街坊的一間小茶樓,坐了下來。
「大小姐,我們再過一天就要抵達黑風堡扎營之地,一旦踏進去,我也無法保證您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所以我就再問您一次,您當真不後悔嗎?」武明嚴肅地望著她。
雩雲擋不住他直率的目光,低垂下頭。「五郎哥並不希望我入營,對吧?」
「那是當然的。一個姑娘家闖進都是男人的天地,會有什麼好事。」武明斬釘截鐵地說。
嘟起嘴,雩雲心想︰這個呆頭鵝,如果真不想讓她去冒險,就說一聲他願意接納她是他的妻子,承認他們倆成親一事,不就好了?
「可是,我也不得不顧及到一點,您離開楊府已經過了數十日,不可能沒有人發現您失蹤……假使就這麼讓您回去,姑娘家孤身在外多日,對您的清譽必定會有所損傷,這對任何一個姑娘家來說,無異是宣判她再也找不到什麼好對象。」武明長嘆一口氣。「我也不樂見這種情況發生。」
雩雲在心中吶喊著︰那就快說你要我啊!
「這件事全是我咎由自取,你犯不著嘆氣。」見他遲遲不肯道出自己想听的話,雩雲不禁賭氣地別開頭。
「您真是……」握手成拳,要不是念在她是個姑娘家,遇上這般任性的家伙,他定會狠狠地打她,讓她好好懺悔一番。
「難道我在五郎哥眼中,除了麻煩就只是麻煩,別的什麼都不是?」她哽咽地反問。
呃……這……要他怎麼說?
換成以前在楊府,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點頭說︰是!——因為府中嚴謹的主僕關系,只允許他把她視為主子,一個脾氣古怪又刁鑽的主子,此外他根本不敢有多余的妄念。
但現在他們既不在楊府,且他所看到的也不再只是過去以「主子」一面示人的她。
起初他還以為她會像過去在府中一樣,挑剔著非好床不睡、非珍饌不食、非好衣不穿,沿途替他找麻煩。可是一天、兩天過去,「大小姐」的那一面非但沒有出現,反而他卻看到了「楊雲」所展露的韌性與毅力。哪怕一天趕路十幾里,有時得夜宿山頭,三、五天沒水可盥洗,她都不曾喊過一聲苦。
同樣一趟旅途,自己五年前也曾獨自走過,當時只以一心一意要盡快抵達目的地的意念在前進,根本不曾欣賞過沿途風光或細細品味當地人情。
這一回,他知道了在某河邊的小鎮上,有家酒館能作出天下一品的羊肉干;哪一個城里又熱中于「雙陸戲」,城里人為了看戲連店都不開;還有,在某座野山的溪谷中,長著前所未見的大片野山蕉,滋味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