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
銀雪勉強地扯扯唇角,笑容在她面具般精致卻沒有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逝,說明了她心中的傷痕是多麼地難以消除,看得人于心不忍。
阿金拉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說︰「別一臉天快塌了的樣子,銀雪,天底下沒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你不需要這麼困住自己。」
「……我是不是來錯了……我一心只想找到他,卻沒想到,他也許並不希望我來找他……當他對我變臉的時候,我真是嚇壞了。我認識的勁風絕不會以那樣下流的話語來羞辱我,更不會視我為浪女般輕薄我……他變了……我好後悔……好後悔……」說著說著,聲音又哽咽了,但銀雪討厭不斷哭哭啼啼的自己,她努力吞下所有的淚水。
「別哭。」他遞出條手絹輕輕地替她拭淚。
這溫柔的言語,反而令銀雪強忍的淚水潰堤,迷蒙了雙眼,傷心得低頭啜泣。「阿金……」
「好、好、別再哭了。」
喀咚!某種東西踫撞的聲音令他們同時抬起頭來,而站在門口的雲蕪名則咬緊著牙關,瞪著他們——
當蕪名使出最冷酷的手段趕跑了銀雪之後,他腦海里終究揮不去臨別前她淒楚的模樣。她心神俱裂的表情,無言地控訴著他以多麼殘酷的手段,蹂躪了她的心意。
就算無法承認自己是她的夫君,也不需使用這麼粗暴的手段,怪都怪自己從見了她之後,內心始終浮躁不安、定不下神,整個人已經處于不尋常的緊張狀態,而她偏偏又那般迫切地求著他——他才會一時失控,放任自己的情緒,做出那樣魯莽的事。
等他有機會反芻當時的情況時,他想通了,其實他可以有許多選擇,不必非得靠著這種手段來傷害她才能令她明白,只需耐心地向她解釋他和她的夫君何勁風絕非同一人,他打從出生就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多少人都可為他作證,他就是他雲蕪名,絕非她口中的那名男子。
假使她這樣還不相信,最少也可以請她去蘇州城找找雲家,親眼看看他雲蕪名生長的地方,這樣她就算再堅持也不能聲稱自己是她的夫君何勁風了。
考慮得越深,那厚重的罪惡感越是壓得他心頭難安,蕪名帶著道歉的心意及親手摘的一束野花,算好時間,想等戲散了之後,前來探視她並解釋……
可是!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竟是——
為何她靠在那男人的懷中,如此親密?!
男人的手像理所當然似的放在她縴細的肩上,另一手則親密地搭在她的臉頰上,以手絹為她擦拭淚痕。她也毫無抗拒之意,柔順地接受著男人的安慰。清麗的臉上寫著勾引人的脆弱,就算下一刻身邊的男人將她擁入懷中,都不會令他意外。
瞬間強烈的妒火沖上腦門,他若沒有握緊自己的拳頭,恐怕就會一個箭步上前將男人打倒,奪走她。
不要踫她!你這個家伙!
幾乎要月兌口而出的怒吼,在他咬緊牙關的時候,硬生生被吞回月復中。
冷靜下來,雲蕪名,你有何權利在此擺出她丈夫的臉色?她又不是你的,即使懷疑她的不忠——也該是由她的夫君,而不是由你!
就算她和這名男子之間,有什麼樣的情感,或發生什麼樣的關系,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雲蕪名全身像是被下了定身符咒似的,動彈不得地僵在門口,壓抑著心頭澎湃翻騰的浪潮,他不斷地要自己冷靜、再冷靜。
「雲差爺嗎?」阿金由椅子上起身,他護在銀雪的身前,微笑地問著。「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就算要問案,您不覺得時間稍晚了一點?」
男子口中的嘲諷,令蕪名蹙起眉,苦澀地察覺到他才是這幕場景中,不該出現的那個人。真正該離開的人,是自己。
「看來是我打擾了二位,這是要給銀雪姑娘的,算是為我今早失禮行徑的陪罪禮。」
將手上的野花往最近的桌子上一放,蕪名掉頭要走。
「等一下!」
焦急的女聲挽留住他,他回過身,只見銀雪捧起了他隨手摘的那束野花,熱淚盈眶地說︰「這束花是你自己摘的嗎?」
「不是什麼名貴的花草,登不上台面吧?無妨,你不中意就扔了它。」蕪名誤解了她的語意,光是逼自己別去在意她身邊的男人影子,他就已經無力再說任何婉轉的話語了。
但銀雪不但沒有介意他粗暴的口吻,反而破涕為笑說︰「……一樣……這和當初你向我求親時所捧的野花是一樣的,都是些藥草花呢。這野芍藥、這葵,還有這紫苜宿……」
她抬起滿是歡欣的小臉說︰「你說你不記得我,卻記得這東野花,不是很奇怪嗎?」
蕪名哪知道什麼求親的野花,他只是順手從自己栽種的花圃里摘了些花草而已,心想拿著這些花草去應該能讓她高興才是,很自然地摘下那些花花草草,並沒有特別挑選……不,他想了想,自已確實刻意跳過了小雛菊,覺得摘了那些給她不好。
「而且你總叮嚀我不可以喝菊茶,說我的體質不適合喝,你記得嗎?」她愛憐地撫模著這束平凡無奇的野花野草,懷念地低語著。
是偶然抑或巧合?蕪名對自己無意識中所做的事,感到驚愕連連。但這又如何?不過摘了些花草,就能證明他是她的夫君?太荒謬了!而且,她身邊不是已經有了情人?又何必口口聲聲說她正在找尋夫君……
「啊!」蕪名痛苦地縮子。
劇烈的頭痛由腦後一路如同雷擊攀上兩側、前額,他不禁用十指扣住那快要炸開的頭,盼望這麼做能多少消除一點痛感。
「你怎麼了?勁風!」銀雪冰涼的小手毫不猶豫地放在他的肩上,探上他的額頭。「哪里痛?頭嗎?你很痛嗎?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一粒又一粒粗大的冷汗由額際流向頸部,他僅能微微搖動著頭,在一波波的疼痛間隙中,掙扎地說︰「……等一下……再……」
蕪名想告訴她,只要再等一下,把她那令人舒服的小手暫時借給他,他的頭痛便能稍稍舒緩,可是卻無法完整地將話說出口。但很奇異的是,她彷佛與他心意相通似的,並沒有抽回手,不斷地用自己的小手揉著他的額際。
這手,感覺好熟悉……
隨著疼痛的漸漸消失,意識也漸漸朦朧,蕪名就像是被她的小手帶入一個令人心安又放松的地方,一個沒有劇烈疼痛的天堂般,緩緩地閉上雙眼。
☆☆☆
蘇醒後,蕪名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哪里?」映入眼簾的全是陌生的景物,憂心忡忡的素雅小臉立刻關心地湊上前。
「勁……雲差爺,您還好吧?還有哪里不舒服嗎?」銀雪拿走他額上的濕布,並且捧來一杯水說︰「口渴不渴,喝一點吧?」
「謝謝。」接過杯子的手已經不再顫抖,蕪名先前的頭痛猶如暴風雨般,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難以相信先前還痛得那麼厲害,像要迸裂開來的腦袋,竟還完整無缺地掛在脖子上呢。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潤潤喉之後,蕪名已經較能正常地思考。「這里是?」
阿金也起身說道︰「你在後台失去知覺後,我想不能就這樣放著你不管,于是和團里的老王一起把你抬到這里。這是我們戲班子住的客棧,這間則是我的房間。總不能把你放在銀雪的屋子里吧?」
蕪名點點頭,這是自然,他若真是銀雪的夫君倒也罷了,可眼前他還是堅信銀雪口中的何勁風與他雲蕪名毫無關系。至于那束花,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一如銀雪姑娘給他的種種不可思議感受……全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