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下雪了。
街道變得冷冷清清,三三兩兩的行路人,匆匆來去,沒有人想在凍寒的空氣中多加駐足,大部分的人都有一個可以歸去的地方,或許他們會稱之為「家」。但是那樣的字眼並不是人人都能幸運擁有,在這世態炎涼、人情淡薄的城市里,有著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悲劇在上演。
走投無路而又絕望的人只能將破碎擔憂的心靈奇托給神明,盼望上天有好生之德,為無助的小生命留一條生路。
「對不起,原諒我。」婦人對著搖籃里懵懂無知的嬰兒低語著︰「原諒我,我實在不能……將你帶在身邊,我也下不了手要你的命。」她模模嬰兒那細女敕的臉蛋,細雪飄在她小小的鼻尖,凍得紅通通的雙唇蠕動著,咿呀著旁人不懂的言語。好可愛的女圭女圭,誰人能狠心奪去這樣一條純然無辜、宛如天使的生命呢?
「咿……唔……啊。」嬰兒轉動著小小的頭顱,睜著一雙墨黑大眼,似乎在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兩個小手也不斷在空氣中舞動著。
熬人握住那小小的拳頭,仔細的用裹巾將她包好,「對不起,如果你的命大福大,一定會有別人好好地將你帶大。我會向老天爺祈求你這輩子平平安安。如果將來有天你長大了,也許會有奇跡出現,那你就可以回到你親生的爹娘身邊了。」
這番話對于襁褓中的嬰兒不具任何意義,安適地躺在搖籃中的小嬰兒凝視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對于一片白茫茫的天空著了迷,以為降下來的雪花正陪著她玩兒,搔得她鼻尖直呵癢,不禁咯咯笑出聲來。
無知,在此刻是一種幸福。
熬人站起身,她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廟里的人應該會看見櫻樹下的小嬰兒吧?再不走,她就永遠都走不了了。
「對不起,對不起。」最後再看一眼嬰兒,婦人掩面而泣,低頭匆匆離去。
小寶寶並不知道自己被人丟棄了,咯咯的笑聲停歇後,安靜的雪景讓她不禁打了個大大呵欠,漆黑的睫毛顫動一次、兩次,然後眼皮沉重緩緩地合上,恬靜的沉入夢鄉。
她的命運列車,已經在甜甜睡夢間,駛向一條未知的艱辛道路。
第一章
張家鎮是大陸東北地區一個沒什麼特色的小村莊,和大部分的村落一樣,這兒多半都是些張姓人家聚集居住,每個人都彼此互識也都或多或少有點關系。這兒對外交通並不怎麼方便,就算要到最近的大都市「沈陽」,坐馬車都還得花上十天左右。對于世代居住在此地的村民而言,這兒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
村子里唯一的信仰就是離村子不遠的鎮仙宮,里面祭拜觀世音等神佛,村民遇上任何困擾都會到這兒來祈求神明的幫助。久而久之,周遭也形成一個獨特的熱鬧小市集,買賣一些供神的鮮花素果及香燭紙錢等等。目前的宮主是一位據稱能通靈的獨眼老道,常常有許多人慕名而來,請他做法事消災解厄。
清晨到午前,鎮仙宮並不對外開放,宮中尚在修行的小道士會將宮里內外灑掃一番,替神佛座前更換新燈油並且插上當朝鮮花、供奉最上等的素果,再由宮主與眾徒弟子們一起頌經禮佛,迎接新的一日。
噢,不過自從一年多前,這個慣例就有了新的風貌,幾乎每天早上都會上演一次。宮主神慧子捻捻他全白的山羊胡,眯起眼等待這個慣例的舉行。嗯,時候差不多了,五、四、三、二——「啊!」準時響起的怒吼,從大堂傳過好幾重殿到達神慧子的耳中。接下來是他一年多前才收的小道士了緣的連串叫罵以及追逐聲。
「給我站住,你听到沒有?那是我今早才供上的素果,不是要給你這小賊解饞用的,快點給我回來,小王八羔子,不怕偷吃了佛祖的供物要遭現世報嗎?把供品留下,臭阿櫻!等我逮到你,非狠狠打你十幾二十下板子不可!」
「那!」一個清朗如玉罄的宛轉鶯聲回道︰「憑你那雙小胖腿也想追上我,你等下輩子吧!臭了緣!我早和佛祖大人打過商量了,今天我借它老人家一頓飽餐,等我另日賺大錢發大財,再回來給他老人家塑金身。你少在那邊‘偷’呀‘賊’的罵不停,我徐櫻才不是那種卑劣混球呢!」
「你還跑!」
神慧子笑吟吟地從榻上團蒲起身,這場「紛爭」慣例總是要輪到他來結束,否則還不曉得要鬧多久。一拉開他禪房的門,就看見一條縴細的身影迅速從他房門前竄過。
「早啊!神慧子!」和以往一樣,她笑著道早,但腳下沒半點停頓,身輕如燕的躍過後院而去。
另一端苦苦追來的了緣喘著氣,一邊大喊著︰「‘神慧子’是你叫的嗎?給我回來,你要喊‘宮主’才是!」
「算了,別追了,了緣。」神慧子攔下氣喘如牛、滿身大汗的小道士。
「師父你老是這樣子放縱她,怪不得咱們每朝的供品都會無端端插翅而飛。這樣子不行的,每天總是要準備兩份貢品,讓外人知道還以為咱們鎮仙宮都是專養那些貧苦孤兒的慈善機構呢!」了緣嘀咕的說。
神慧子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呵呵,我們修道之人要懂得放下煩惱,心中本無物,何處惹塵埃。了緣,你的慧根還沒有啟發,需要再多修持呢!」
了緣臉紅的垂下頭,「是,弟子知錯。」
「嘿,老道您不要再罵他了,他這種木頭是禁不起逗的。這些供品,謝謝您啦,改天我會再去找您下棋聊天的。」調皮的鶯聲又起。
聞言了緣抬起頭來,罪魁禍首正頑皮地站在一段距離外扮鬼臉,朝他們師徒兩人揮揮手後,瀟灑從容的越過後門籬笆,蹦跳的離去。
「師父為什麼對那討厭的丫頭那麼好?不說別的,她每天跑來這邊偷供品,難道您都不生氣嗎?」了緣實在不懂,他到這邊一年多了,拜在神慧子門下是他最大的願望,可是他沒料到鎮仙宮里竟有像徐櫻這樣令人頭疼的搗蛋分子,專門和他作對,令他悔不當初。
呵呵笑了兩聲,神慧子回轉他的禪房內,「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了緣。」
「弟子就是不了解,才會請師父開釋解惑。」
盤腿坐口他的團蒲上,神慧子模模山羊胡,若有所思的注視著門外一片青綠,「真快啊,轉眼已然十六年了。」
「什麼十六年?」了緣從茶壺里倒了杯水,恭敬地遞給師父後,自己站在一旁。
神慧子閉上眼就能回想起十六年前的冬季,當時他比現在還年輕許多,鎮仙宮也不如現在熱鬧,那時他修業還未得正果,宮名不為人知,也沒什麼人會到這偏僻小廟來……一日清晨,當他打開了宮門,正想外出去采買素果鮮花,卻在宮門前成排的櫻花樹下,發現一只精致可愛的木制搖籃。
「這是什麼?怎麼會有人將東西扔在樹下呢?」神慧子眯起眼,走近那只搖籃。
「哎呀,這——是個女女圭女圭,這麼冷的天氣將這麼小的女乃娃扔在這兒,怕不把她給凍死了。真是可憐,你是被人給遺棄了嗎?誰這麼狠心,將這麼可愛的小女圭女圭扔在樹下?」
神慧子抬頭看看左、右,「恐怕人早就走了。傷腦筋,該怎麼辦呢?我這兒可是道觀,不能收容女女圭女圭的。這附近又沒有尼姑庵、孤兒院什麼的。」畢竟是個小鎮,做父母的丟棄孩子很容易遭致閑言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