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婆婆,我娘在里頭嗎?」
「你……你是二少爺?」負責保護或者該說是看守著梅娘的,是在華家已經待了三十年以上的老婆婆,阿金。「啊……啊,我眼楮沒花吧?真的是你嗎?二少爺。
想不到,想不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已經是個英挺俊俏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嗚嗚嗚……我太高興了,想不到我還能再看到二少爺。你和你爹爹真像,完全和他像是一個模子——」
「我知道。」華靖不想再听到他父親與他之間有多相似了。「我娘親她……一切都還好吧?」
「好、好。」阿金婆婆擦擦眼淚,「這幾年呀!她已經進步多了,半夜沒有起來亂走,會乖乖地睡覺、吃飯。令人訝異她一點都不像個四、五十歲的婦道人家,若不是外表會老化,平常听她說話你會覺得她還留在十幾歲的姑娘年代呢!」
「是嗎?」華靖眼底閃過一絲寬心,「我……可以……看看她嗎?」
「二少爺要探視她?」金婆婆猶豫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行不行。雖然現在梅夫人的情況比起以前要好多了,但是還是不曉得她能接受多少的刺激呢!唉,你們畢竟是母子,為什麼老天爺卻這麼狠心讓梅夫人……」搖搖頭,金婆婆沒再繼續說下去。
「我想跟娘親說一些話。」
「不是我不讓你見你娘,二少爺。但是你確定真要見她?萬一她又——而且她能不能听進你說的話也是個問題。她常常都是關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誰也無法靠近的呀!」金婆婆看著華靖一會兒,了解到他下了很大的決心。「唉,我真傻,二少爺當然曉得這一點。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我還能說些什麼呢?‘她’就在樓上,八成又坐在涼風閣賞鳥了。我會一直待在這邊,若是有事您就喊我一聲,我馬上到。」
「謝謝你,婆婆。」
「說什麼謝呢!」每步上一階,華靖內心的沖擊也越大,過去的夢魘不曾放過他,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無所不在。我恨你,你不是我的兒子,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為什麼?為什麼娘從來不抱我?為什麼娘見到我總是生氣?為什麼?好可憐,徐櫻陪在他身邊,曉得他那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並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是內心的恐懼。明知道自己的娘親會有什麼反應,卻強迫自己來面對這樣的現實,而她只能在這邊看著——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是華靖自己的仗役,誰也不能替代他站在這兒。終于,他們走進了二樓的涼風閣,四周的花窗都已經打開了,依然帶著寒意的早春的風,颼颼地吹起華靖的衣衫……一個懺瘦的人影倚欄而坐,哼著小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就是華靖的母親嗎?徐櫻睜大雙眼,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听到,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已經四、五十歲了。好美麗的側臉,優雅的五官與細白的皮膚映著外頭的斜陽,暈染上黃金般的夢幻色彩,長長的睫毛和華靖的一模一樣,還有那閃著光澤的黑發。這樣飄逸動人的女子若是在她年輕的時候,想必是足以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吧?引起男人強奪的,美得過火的容貌,究竟是幸抑或者不幸?
「誰……在那兒?阿金是你嗎?」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目光焦點一時間尚未凝聚前,臉上的笑瞬間凍僵了。「你——呀啊啊啊啊!」
徐櫻看見那張美麗的臉扭曲,瞬間的猙獰,布滿了痛苦的面容像是被扯破碎的女圭女圭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靠過來!我不要!」她抱著頭畏縮起來,瘋狂的囈語著︰「你又來做什麼?你不要過來,我不要!不要!」
直到這時,徐櫻才了解到那一瞬間華靖的母親也像其他人一樣,將華靖視為他父親的化身,在他身上看見了已經死去的華源。難道這就是他們母子之間的命運,華靖這輩子都無法獲得母愛了嗎?為什麼一個人能造成這麼多的痛苦與悲哀,就算是死後,華源一人的所做所為依然能影響所有的人的痛苦,真正的惡鬼是華源而非華靖不對,太過分了。
「娘,是我,我是華靖。」他跨出一步,她馬上尖叫起來。
徐櫻拉拉他衣袖,「讓我試看看,也許會比較好。」她靠近驚恐的梅娘,「不要害怕,伯母,你再看仔細一點……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他不是華源伯父,華源伯父已經死好久了。他是華靖,是你親生的孩子,你還記得嗎?」
不知哪兒來的蠻力,梅娘怒叫一聲把徐櫻推倒在地,「你也是來騙我的,我沒有什麼孩子,就算我有了孩子我也一定會親手把他掐死,因為我絕對不會生下那種禽獸的小孩,我一定會殺了他的!」
好痛!頭撞到椅子邊,徐櫻幾乎暈了過去,冷不防被她那麼一推,還真有點吃不消。不能小看生氣中的女人所發出的力氣。
華靖扶起她,「抱歉,害你受傷了。」
「這又不是因為你的錯。」徐櫻揉揉後腦勺,「我不要緊的。」
「還是……由我面對她就好。」華靖垂下雙眼,冷淡的口吻像是刻意要冰封起自己的情感。「這是我與她必須單獨解決的事。你就待在這邊,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插手管,好嗎?」
「不要我插手——你心里有何打算嗎,華靖?」
他回以她無言的一笑。這麼痛苦的時候,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徐櫻心痛地站在門邊,上天啊……如果可以的話,就算要減少她徐櫻短短的壽命也無所謂,請讓華靖的母親恢復一點理智,給他們母子倆應有的大和解吧!不要再讓這悲劇持續下去了。
華靖深深嘆了一口氣。還是不行嗎?他原以為經過這十幾年不相見,娘親在沒有受刺激的情況下,或許慢慢會好起來。可是時間卻沒有慈悲地解開梅娘身上的枷鎖,她依然活在那人施暴的陰影底下,無法回歸正常的世界。即使罪魁禍首早已不在這個人間,枷鎖卻不會自動消失。
還是,一定要用那最後的方法嗎?解鈴還需系鈴人,只要他身上流有那人的血一天,他就必須為父親犯下的罪,做最後的償還。他也只能以這個方法來拯救他可憐的母親以及自己了。
「你恨我嗎?梅娘。」他喚著娘親的閨名。
陷入半瘋狂的女人睜大一雙黑眸,「離我遠一點,你這惡棍,我巴不得親手殺了你!」
他跨前兩步,「殺了我……是嗎?」他伸出手獻出掌心一柄匕首。「那麼動手吧,動手將我殺了,用我的血償罪泄恨。」
「不!」徐櫻大叫著,但是華靖卻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要插手,徐櫻。我說過了,不、許、你、插、手!」
可是……她怎麼能忍受看他們母子相殘?「別做傻事,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沒有了。我想了又想,只有這個法子能救她了。將她從十幾年,不,二十幾年我出生那一刻之前的所有怨恨牢籠里釋放的唯一方法,沒有其他條路可以走。」
華靖冷冷地說︰「來吧,殺了我,梅娘。我是你最恨的人不是嗎?我就是華源,是我強奪了你、欺負了你讓你哭泣。用我的血來向你賠罪吧,梅娘。」
徐櫻背脊發涼的了解了華靖的想法。二十多年前,梅娘被華源強暴之後,反而被迫嫁給了他,不但沒有得到華源的道歉與賠罪,反而成為他能恣意玩弄的妾,所以純潔剛烈的梅娘才會因此而陷入瘋狂無法自拔。現在華靖所做的,就是要讓梅娘從二十幾年累積的恨意里,得到她應有的報復與解月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