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想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釀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寢,平靜而幸福地過生活。
心里懷著一種異樣的溫柔,她摘采的動作也格外輕柔。沒多久她就采了半籃子的桃花,采到日頭都逐漸落下了,還不知道要回家。
「綾緋!」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驀然回首,就見閻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桃花林間,沉默地望著她。
他的身影一撞進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覺鼻子一酸,將手里的籃子一擱,朝他小跑步奔了過去。明明他就是那個讓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卻又很自然地想從他那兒得到安慰。難道說不知覺間,她已經陷得那樣深了?
閻九戒先是訝異,然後就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怎麼了?」他見她眼眶有點紅,擔憂地問。
她將臉埋在他懷中搖了搖頭,她現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覺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似的。」
「真的嗎?听你這樣說,以後我可不能出門太久,不然你這眼楮可都要哭紅了。」他笑著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覺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來她不僅是個端莊的夫人,還是個會撒嬌的妻子呢!
他將她抱進懷中,唇邊的笑容雖淡,卻久久不散。
第八章
棒日遇到老王爺、王妃的忌日,綾緋與閻九戒都一早就起床。綾緋親自拿了鮮花到祠堂換上,點上檀香,備妥一切物品,這才讓總管請閻九戒過來。
閻九戒的臉色凝重,但是神情倒是挺平靜。他與綾緋並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恭謹地稟告了他成親的事。綾緋轉頭看他,心里替他覺得沉重了起來。
不過祭祀過後閻九戒的生活起居還是如常,他吃過飯跟她說得進宮一趟,就帶著夏涅東出去了。反倒是她也許神情過于落寞,他好幾次都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總是笑笑搖頭。
閻九戒忙到晚膳過後才回來,這晚她睡了,卻睡得不安穩。夜半時分,她醒來,驚覺身旁空蕩蕩的,一度還驚慌了起來。
「九戒?」她模了模身旁的空位,是涼的,可見得他離開床鋪有段時間了。她起身,套上一件外衣,攏了攏披散的發絲,輕輕地走到門口,推開房門。
她一眼就看到了閻九戒。
他站在中庭,整個中庭闃無人聲,夜沉沉的,明月時而被飄過的雲遮住,整個院子彌漫在一種孤寂的氛圍中。他身材頤長,身穿白色中衣,衣襟並未綁緊,衣袂隨著夜風在暗夜里飄動著。
他背對著她,看起來就像要乘著風飛去了,讓她心里泛起了一抹恐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手卻在冷空氣中僵凝,接著她收回,捏緊了拳頭。
他又睡不著了嗎?
像這樣無眠的夜晚,獨自佇立在此的孤單情景,是否已經是這個院落固定的風景了?閻九戒不喜人擾,這院落現下只住了他跟她兩人,僕人只有白天才會來此走動。
見他仰頭凝望著月色,她不禁替他心痛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釋懷吧?一夕間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愛情,被遺留下來的人要承擔的絕對比死去的人還多、還沈。
她正想轉身去取壇酒來,人才一動,他便察覺了她的存在。
「誰?」
他在黑暗中轉身,灼灼的目光在黑暗顯得特別有侵略性。
她從陰暗處走出,踏進月光中。
「你希望是誰?」她的喉嚨苦澀。
「綾緋?你怎麼起來了?睡不好嗎?」他的臉色稍霽,走近她。察覺她的臉色過于蒼白,他不禁微蹙著眉。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問︰「你時常這樣睡不好嗎?告訴我,這一個月以來,在我睡去之後,你都這樣獨自一人在此嗎?為什麼?是否想要見到你過世的家人?還是……莞心小姐?」
她的話讓他瞪大了眼,隨即臉色沉了。「誰告訴你莞心的事?是因為這樣,所以從昨天開始你就怪怪的?」
他本該更有耐心的,但今晚的他心里太沉重了,隨著這日子的到來,他很難不去想到往事。半睡半醒間,烈焰滔天的夢魘教他驚醒,滿身的汗。他不想吵醒她,獨自出來吹吹風。
「我不能知道莞心小姐嗎?還是說你不想我問呢?因為到了現在,提到她還讓你心痛嗎?」她緊抿著唇,知道自己該理智一點,但那抹嫉妒之情就算她再怎麼壓抑,依然不斷竄出來鬧她。
她那樣愛著他,不舍他的孤寂,不舍他的苦。可他的苦是為了別的姑娘,為了那已經不存在的鬼魂。難道就因為她的對手是個鬼魂,所以她就沒資格嫉妒了?不知怎地,她就想任性,想發發脾氣。
明知道這樣的情緒有點好笑,她還是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平靜下來。她,沈綾緋,從爹娘過世後肩上扛了一堆責任,從來不曾愛過一個人,不曾對一個人耍賴、發脾氣。但現在的她很想對閻九戒耍賴,要他……要他怎樣呢?忘記那個鬼魂嗎?
「綾誹,不是這樣的。」他看著她狂亂的神情,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鉗制在胸前。
「那……是怎樣?」她細聲問,鼻尖紅了,眼底有委屈的水霧。
見了她這模樣,他的心都擰了,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頰上紊亂的發絲,此刻他滿眼都是她。知道這女子心底有他了,他覺得感動,覺得滿足,那折騰了他無眠夜晚的苦澀褪去。
「我以前確實時常睡不好,但我一向不是個需要很多睡眠的人,打仗時就算連著幾天不睡,我都撐得住。遇見你之後,我感覺平靜多了。你不懂我為什麼老要待在你身邊嗎?因為你讓我覺得安心,讓我平靜,讓我的夜晚少了許多夢魘。」他說著拭去她眼角的濕潤。
他的回答讓她情緒和緩了不少。
「那你……為什麼今天又睡不著了?我剛本想去拿酒給你,如果你真的睡不著,我可以幫你釀更多的桃花醉。」
「你是個傻子嗎?剛剛你還為了莞心跟我鬧不開心,現在還想釀酒給我喝醉?你不是最討厭人家飲酒過量的嗎?」他捏了捏她鼻子,心里覺得不舍。
他沒看錯她,她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姑娘,即使他傷到她了,她還想減少他的痛苦、撫平他的傷口。能擁有這樣一個女子為妻,他閻九戒是真的很有福。
「這……這是兩回事。」她撇了撇嘴,不看他。
他將她的臉捧起,俯身親吻了她的唇,極輕柔的一下。然後握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中庭的石椅上,自己先坐下,然後拉她坐在他腿上。
她微微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順服地窩進他懷中。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擁著,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
「我與莞心是打小認得的,她的父母與我爹娘都交好。我是個麼子,生在王府就算一輩子沒什麼作為也不怕餓死,但我不想那樣過活,所以東北戰事起,我就從軍去了。由于戰情膠著,我在軍中前後五年,不曾返家過。事實上還幾度傷得很嚴重,本以為會戰死沙場了。」
「你身上的疤就是打仗時留下的?」她知道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疤痕。
「是的。」他繼續說。「我一路升官晉爵,最後當上了將軍,為朝廷立了功。但是班師回朝後才發現,王府受到祝融之災,已經付之一炬,而家人一個都沒有存活下來。眼淚來不及擦干,愕然地發現莞心竟然也死在那場大火里,而且身分是閻府的大少女乃女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