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呵,可我阻止不了自己變成笑話。
從開始的堅持、讓步、退後、妥協……一路走到今天。知道嗎?不多久以前,我還篤實認定阿朔是我要的那個男人,可是,那座鮮艷華麗的花轎讓我的確定變調。
我試了又試,試不出一個結果,終于放棄,像無主的流浪狗,用委屈眼神看向常瑄,企盼他的同情。「常瑄,我想進去,但我的腳不肯走。」
許久,常瑄道︰「不肯走的是姑娘的心。」
一針見血,他說對了,是我妥協過無數次的心在這里抗拒。耀眼陽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氣中彷佛驟然有了一股寒意。
「常瑄,如果你知道一走進去,便會踩進泥濘里,會怎麼辦?」
「如果泥濘中有我要的那顆珍珠,常瑄義無反顧。」
淒涼一笑,他畢竟是站在他的太子殿下那邊,即使他明白,為了這個義無反顧,我吃過多少苦,他仍要我義無反顧。
真要再義無反顧一回?
不知道,退後一步、再退一步……只要有本事退出五步,我就能大聲告訴自己,其實阿朔沒這麼了不起,我不必為了和別的女人排隊插隊,浪費心情。我是女人,有權利情緒性、有權利反復無常,只要不想,誰都不能勉強。
退第三步、退第四步,我的背頂上常喧胸前。
他擋在那邊,像一堵高牆,擋住我奔向自由的方向……
「常瑄,我想逃。」我背著他說。
「不準!」
阿朔的聲音驟地出現在耳邊,我抬眉,撞見他深邃的眼。
四目相望,心瞬間如翻江倒海。
「听清楚了嗎?我不準!」他的聲音分外低沉,如一把生銹的鐵鋸,來回噬咬著我不夠強韌的神經。
他面上如無波古井,只是井水黑得出奇。生氣嗎?可他不知,我也氣得腸斷肝裂,恨不得一別,別開他的世界。
癟了癟唇,吞吞口水,濕潤干涸的喉頭,我試著讓聲音找到出口,一試、二試,方試出破碎語音︰「干嘛這樣啾人……我又不是陳世美,你何苦演什麼包龍圖?」
我努力讓氣氛輕松,然壓上大石的胸口,已沉重得不勝負荷。
白痴,心夠痛了,何必還當喜劇演員,演出他愛看的歡樂戲謔?
可那口井水被我的石子一震,打出漣漪,他搖頭,一個無聲嘆息之後,大大的手掌撫上我的臉。「你瘦了。」
我不愛演戲的,可他那句短短的話里有著滿滿的心憐,讓我撐著一口氣,也要為他演戲。
動動唇舌,我試著擠出幾個冷笑話,把那句「我想要逃」遮蓋過去,但無預警的淚水卻潸然而下,窩在胸口的那陣委屈瞬間化成濕液,一點點、一串串落下。
一個拉扯,他把我帶進門後,在幾個轉彎後,大大的懷抱撲天蓋地壓了下來。
「對不起,錯怪了你,我應該相信你的。」
他暖暖的氣息在耳畔,煨暖了我的猶豫,推開想逃的念頭,我釋然一笑,那些千千百百結瞬地松開。
我在他胸口搖頭。「錯怪」不是我們之間的重大問題,而是我總是覺得自己在妥協,卻又妥協得不甘情願,于是一有空隙,便想逃得老遠。
阿朔松開我,仔細審視我的臉,像在看什麼故宮珍寶似地。然後,他的食指緩緩下滑,劃入我衣領間,那里有一道傷疤,是我搶下常瑄的刀子在自己身上劃的。我早就沒感覺了,現下,疼的是他的心。
「還痛嗎?」他問。
「不痛。」我指指心髒說︰「痛的是這里。」話出,不愛哭的我又哭出一張大花臉。
他用簇新的大紅袍衣袖拭去我的淚,輕笑著說︰「別在意,她只是另一個穆可楠或李鳳書。」
他弄錯了,穆可楠或李鳳書不會是「只是」,她們將在他的生命里佔去重大部分,而我,玩玩簡單科技在行,爭權奪利,根本沒有機會贏,那不是未來人類的擅長能力。
「我說過,這里只有一個章幼沂,你不信?」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語氣不容置疑。
偏偏我是生性多疑的女人,看著他,心底有感動,卻不讓咀巴來說分明。
「不信。」
「為什麼不信?」
「章幼沂沒有好到可以讓你對天下女子視而不見。」
「我以為你是自信滿滿的女人。」
「自信心會被環境磨滅,而且我已經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那個二十一世紀女生。」這話有幾分真,我逐漸被這個世界同化了,而同化的速度太快,快到我自己害怕。
「這真讓你那麼生氣?」
「如果‘這真讓我那麼生氣’,你可不可把大紅花轎驅逐出境?」我反問。
「不行。」
「所以我生不生氣,並不重要,對不?」
「幼沂。」他無奈地喊我。
只是一個無奈表情,便讓我習慣性讓步。怎麼辦呢?誰讓我愛他,愛得不能自已?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定律,愛人苦,被愛幸福,我選擇了黃連豈能怨它滋味差?
嘆氣,我退開兩步,垂了眉頭,擠出理智幾分。「別理我,我明知道事情非得這樣進行,只是不無理取鬧個幾句,擺不平自己的心。」
「我會補償你的。」我退、他進,他不讓我們中間出現距離。
我假裝沒听見他的補償,再退開兩步,道︰「沒關系,常瑄說得對,我不應該為難你,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照理,我該跟你說聲恭喜。」
小性子我耍定了,且……除了耍脾氣,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
「幼沂,你再信我一次。」他眸中深情盎然,語氣寵溺而摯意,輕輕吻上我的額,憐惜低嘆。
我故意低頭不看他,喃喃自語︰「反正不能逃,只能勇往直前了。」
我不喜歡自己住的地方,即使它很華麗。
但我別無選擇,一進屋,看也不看垂手而立的侍女,就躲進棉被里,想用大睡來遺忘阿朔又有新嫁娘這件事情。
「小姐。」一個軟軟的聲音在棉被外頭喚我。
我不想理人,雖然那聲音听起來很熟悉。
「小姐,吃點桂花糕吧!罷蒸好的。」
是有點餓……但我的小性子還沒被擺平,因此我讓棉被持續蒙在臉上。
「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埃了?」熟悉的聲音出現哽咽。
猛地一驚,我推開被子,一看──那是我的福祿壽喜啊!他們就站在我的床邊,笑盈盈地對上我的臉。「是你們?怎麼會是你們!」
「小姐,我們好想你。」他們四個人不約而同說,可愛得讓人想親一口。
我匆促下床,一手勾住一個,把他們全攬進懷抱中。「太好了,是你們,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們。」
「福祿壽喜也想小姐。」小埃一出口,淚水跟著淌下。
「小姐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也不通知一聲。」小喜也是淚水汪汪。
「我不是回來了嗎?哭什麼啊?別哭、別哭。」我要他們別哭,自己卻哭得一塌糊涂。
「不哭,小姐不哭,咱們也不哭。」
「好,都不哭,數到三,統統不哭。一、二、三,止!」
我把他們全拉到桌邊坐下來,五個人圍著一盤桂花糕,老規矩,見者有份,我們一人燃起一塊,開始拉拉雜雜說起話來。
「快告訴我,後宮里有什麼新消息?」
「九爺娶了新妃子。」
「听說過了,是崔尚書家的千金。」
「皇上近來很喜歡當媒人,今日除太子殿下迎親之外,十二爺也娶了閔侍郎家的姑娘。」小祿子說。
鏞貫也成親了?想起鏞貫,我想起憨憨傻傻的鏞歷,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六爺摔馬之後,一條腿好得不完全,現在走路一瘸一瘸的。」小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