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轉光陰 第14頁

「皇太後殯天了。」小喜道。

皇太後殯天了!?我才離開多久啊!皇宮里竟發生這麼多事。

皇太後……我記得那個溫暖慈祥的女乃女乃,我們因為紅豆暖暖包結緣,她讓我免去遠嫁吐番的命運,她是阿朔在後宮為我建立的第一道保護網。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歲末,皇太後走得很安詳,宮女們要去伺候皇太後起床的時候才發現的。」

「皇後身子也不好了,年初一場病,到現在都還沒有痊愈。」小壽子道。

「太醫們怎麼說?」

「說是心思操勞,壞了根底,得長期調養才行。可多少補藥全進了皇後的藥罐子里,也不見成效,太子殿下派人四處尋找名醫,至今似乎也沒看出什麼名堂。」

接下來,我們說了幾個公主皇子的小話,說皇上選秀,挑幾個新嬪,其中有幾個拔尖兒的人物很得皇上寵愛。

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帝王的寵愛能維持多久?用一輩子換得一時注目,不知道劃不劃算。

東聊西聊,我們說個不停,說到太陽西下、星月升起,當小喜在圓桌上擺滿菜館時,我才想起來,今晚是阿朔的洞房花燭夜。

心陡然沉下,隨意吃過幾口飯,推說累了,我把福祿壽喜趕出門外,坐到床沿,想著阿朔今夜將與另一個女人溫存。

我心知肚明,想這種事除了折騰自己別無幫助,但就是會忍不住想起。想那個女孩美不美麗?會不會一朝相遇,他愛上她的心、愛上她的溫柔、愛上她的才情,愛上她,像愛上另一個章幼沂?

這種假設性問題磨得人好苦,我試著分心,可成效不彰。我走到案前,拿來紙筆,想了半天,寫下「還君明珠相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讀過兩遍,覺得好笑,把句子涂去。

我們相逢在未娶未嫁時,只不過,在宮廷里,人們總是身不由己。

微微火苗在燈罩下跳躍著,窗外花香飄進屋里,淡淡的余香暈入月光,徐再思的《折桂令》浮上腦海,我寫下──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證候來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讀過兩次,還是覺得好笑,詩詞不適合我,悲春傷秋更不適合我,巾幗英雄、女強人比較符合我的Style。

搖頭,換上新紙,在上面寫下一堆希臘符號,用亂七八糟的數學題目把腦袋里的理智擠出、將感性驅離,我不教紛亂上心,不教無解的緣分為難自己。

我提醒自己,現實是,我愛上的那個男人不是花美男、不是阿煜,而是周鏞朔,他的人生除了愛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我須提醒自己,他身邊終會有千嬌百媚、托紫嫣紅,而我……縱使胸有丘壑,也只能擁有他那一點點微薄的真心意。

于是,我布題、我計數,我把三角函數拿出來復習百十次,我用聯考的精神,飛快地讓筆在白紙上印入痕跡……

第三十七章讓步

眼前女子一襲絳朱繡花滾邊雲錦袍,手邊托著盤裁了綠葉的新鮮牡丹,她抓起一枝紅艷,將花瓣一片片撕下,落得滿地英華。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涂上胭脂的紅唇吐出如玉詩句,字字清脆。

她抬眉,朝我望來,溫柔的笑靨間閃過一抹銳利。「清沂公主,怎麼回大周了,不進宮拜見皇上?」

聞言,我心一陣收緊,喉間發不出半點聲音,兩個不知打哪兒來的粗魯漢子,手一架、一折,把我推跪在地,白玉地磚透著冷然,寒意從膝處飛快往上竄。

我凍壞了,雪一陣一陣飄落,白了我的頭發眉毛,晶瑩的雪、火似的紅花瓣,在我的眼底交織。

「怕了嗎?抗旨是要誅滅九族的。」她抬起柔荑,一揮,滿盤牡丹在她腳下裂成千萬碎屑。

「她怕?怎麼會!章姑娘是大英雄,關州戰亂有功勞、有苦勞,皇帝封嘗還來不及呢!瞧,封賞不就來了嗎?」穆可楠一手掩著唇,一手撫著凸起的大肚子,笑容可掬。

鏗地,泛著青光的匕首落在膝邊,緊接著,一段白綾,一壺鴆酒,一片震耳欲聾的笑聲。

生病的皇後倚在榻前,容貌憔悴,微皺眉道︰「我給過你機會的。」

「可不是,偏有人自以為聰明,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霍地,穆可楠的話變得模糊難辨,我細看她的咀唇,企圖解讀她的話意,但第一個椎心的疼痛落下,啪!那樣熟悉、那樣響亮的板子聲……無數只手臂向我撲來,我猛力想推開,連滾帶爬地拚命逃竄,可力氣拚盡,卻無論如何都甩不掉。

我張開咀大喊阿朔,加快飛奔速度,驚慌失措中一腳踩空,無底深淵向我張開血盆大口,身體飛快下落,那吞噬人的黑洞吞並著我的靈魂,陣陣驚悸捶打得我的心髒無法負荷──

「阿朔!」

大叫一聲,我猛然驚醒,喘息著、恐懼著,而阿朔那相堅毅沉穩的眸子出現眼前,一時間,我分不清今夕何夕。

「作惡夢了?」他動手替我拭去額間汗水,微涼的天,我竟全身濕透。

我怔怔地沒發話,他把我拉起來,輕輕把我的身子兜在懷里。

「夢見什麼?」

我啃著自己的手指,會痛。我偎在他懷中,分辨夢魘與現實。

「很可怕的事。」我低聲道。

「說出來,我替你解決。」

「解決不來的。」我眼底浮起深深悲涼。

他沒辦法解決自己的父皇母後,就連穆可楠,他解決的方式也不過是給她一個兒子,我能對他過度期待?

他沉默,我猜他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一笑,試著把話題帶過,想問問,這時候他不在新房,到這里來做什麼?

但他沒等我發問,先行開口︰「你吃了太多苦,成了驚弓之鳥。」

我應該吸吸鼻子,裝得很女俠,拍拍胸,大刺刺說︰「那算什麼?」

可我沒這麼做,因為那個苦,真的「很算什麼」。

頓在喉間的激動吐出,我圈住他的腰,靠在他懷里哭。我哭得很用力,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他的大紅袍子,好像非得把所有的委屈統統哭到他听分明,方肯罷休。

他不勸我,讓我一哭再哭,哭到累了,哭到淚腺缺水,緩緩停住啜泣為止。

丟臉,不哭的我成了愛哭鬼。以前老覺得用眼淚勾引男人的女人最無知可厭,現下,我成了無知可厭的女人。

他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豬頭臉,很沒同情心地笑了。「你現在好像變得很愛哭。」

「死過一回的人,靈魂多少會有點缺陷扭曲。」我揉揉鼻子。

「不是一回。」他把我抱到膝上,相手圈住我的腰。

「什麼?」

「是兩回。第一次,你為我吞下毒茶。」

「對哦,是兩次,難怪我覺得靈魂缺陷得相當嚴重。」收掉淚水,我試著耍寶。

他失笑。「今天在門外,為什麼想逃?」

「我錯估了自己的聰明。」

「怎麼說?」

「我把愛你這件事想得太簡單。」

「愛我很難嗎?」

「是很難。」

「哪里難?」

「愛上你,得一起愛上你的家國大業,愛上你的宏觀視野,愛你作的每一個決定,愛上你為了當個賢明王君的汲汲營營。可我的心太小,裝不下那麼大的你。」

他捏捏我的臉,溫柔道︰「沒那麼難,你只要愛上阿朔,不必愛周鏞朔。」

「能嗎?」我能不管李鳳書、穆可楠或者那位新來的施虞婷?不必理會抗旨下場,不必管一心把我遠送南國的婆婆,不必在乎──其實我是個貨真價實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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