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的好用?曲央苦笑。
記不記得,他曾紆尊降貴跑到菜市場來找她,目的要她整治滿桌豐盛,迎接芃芃回家?
算了,想這個做什麼?要妒忌芃芃早該妒忌,怎會到分手後才去回想無聊往事。
「五星級餐廳全倒了。」
「做的菜沒你做的好吃。」又笨,他該說,沒你在,我的味蕾失去知覺,任何食物形同嚼蠟。對于甜言蜜語,他該向子翔討教。
「謝謝你的恭維。」
「你願意的話,我為你開一家餐廳。」—路笨到底了,他沒解釋自己的思念,居然和她討論廚藝。
曲央緩緩搖頭。
他愛芃芃,為她開時尚,他喜歡她,要為她開餐廳,若是他和子翔一樣濫情,他必須有很好的財力。
「謝謝,我目前不需要。」看看腕表,她該去手術室跟刀,點頭,她切入主題。「你犯規了。」
「我可以解釋。」
「我不是法官,留下你的解釋吧!對不起,我還有一個手術,不陪你聊。」
「我在這里等你。」
「這是大手術,要很久。」
「我等。」
就像等她做完生意,再陪她去買菜?不必,她不要把做過的傻事再重復一遍。
她不回話,轉身離開。
這天,他沒等到曲央,她從後門離去。
第二天,他又出現在醫院里,護士小姐說方醫師請假;他到菜市場,方爸爸、方媽媽一樣在賣糕點、一樣對他熱情大方,而他們……不知道曲央沒上班。
再後來,曲央像斷線風箏不見蹤影,他又找上方家,才知道她的下落連家人都沒說。
他用盡辦法,卻再尋不著她,她懲罰紀驤,懲罰得很徹底。
芃芃在曲央離去的第三年往生。
接在失去愛情之後,他也失去年少夢想。
結局(一)
餅年羅!曲央摟著五歲的兒子,她指指高樓大廈、指指車水馬龍,不斷解釋台北和台東的不同。
六年沒回家,曲平給她的信里說,爸下通牒,不管有再大原因,她不回家過年,就要切斷父女關系。她猶豫了一段時間,回信說,自己很狼狽,沒有臉見家人。
不會打字的媽媽,戴起老花眼鏡,一個字一個字敲下鍵盤,發E-mail告訴曲央,父母親的功用,就是收納子女的狼狽,誰能比父母更心疼子女受苦。
接到信那夜,曲央大哭一整晚,然後,傳了自己和兒子的照片回家,告訴家人,她有一個很棒的兒子。
她在等地雷轟炸時,接到信,信里每個字都在罵她,也都在心疼她。他們把她罵得臭頭,卻把小孩捧上天,結論是,她再不把兒子帶回台北,就失去財產繼承權。
曲央大笑,他們家哪有財產可繼承?他們家只有愛,那是無價物,不需要繼承權就能無條件得到。所以,她回來了,把台東的工作結束,帶著被接納的兒子回到台北。
「再三分鐘,你會見到阿祖、阿公、阿嬤和叔公、舅舅……很多親戚,他們和達魯他們一樣疼你。」這些年在山區醫院,得到很多原住民的幫助,她心存感激。
男孩點頭,不愛說話,才五歲,就有了冷酷表情,他濃眉大眼,長長鼻子,薄薄唇,任誰都猜得出他爸爸是誰,爸媽……也猜出來了吧?
不想了,除夕夜是團圓的日子,她要開心點。
車行到巷口,她對兒子說︰「到了,下車。」
岸過車錢,她到後車廂搬出行李,一手牽起兒子。
低頭細數地上紅磚,紅磚沒變、街燈沒變,巷口賣包子的蒸籠仍擺在老地方。回家了,六年……好漫長的時光,女孩變少婦,她的滄桑一筆一筆記錄。
「媽。」兒子拉拉她的手,指向前方。
她抬眼,久違男人站在眼前。
這時候,正常人的反應是笑、流淚或激動?曲央沒經驗,只能無助地站在原地,
她不動,他動。
紀驤大步迎到她面前。定定望她,望她的眉眼鼻唇,望住他熟悉的女人,任由她的哀傷攪亂他的心湖,漣漪一波波痛了他。
什麼時候,哀傷入侵她眼簾?是他的錯,一定是。
他為什麼來?為什麼在她不願意想他的除夕夜出現?
心鼓噪,不爭氣的淚水滾下,六年努力化成灰燼。她可以不要他的,真的,她用了六年時間證明,而他,一舉推翻她費盡心血解出的證明題。
半晌,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溫暖包裹,幽幽嘆息映和他的嘆氣。六年……在他懷中一舉消滅。
「你掉進去了嗎?」他苦笑。
「掉進去?」沒想過,再見面,竟是無厘頭的對白做起頭。
「我心髒中央有一大塊空洞,不小心墜入,會粉身碎骨,你千萬要小心。」
紀驤一句話、一個動作擺平了她的不滿,是否前世欠他太多,以至于他一再做錯,她仍無法心存怨慰?
環著她的腰、環著她的背,環著他的央央。她是他的,他和芃芃一樣笨,繞過世界一大圈,才明白最愛的人在身邊。
「為什麼心髒中央有空洞?」她問。
「被一種名為思念的蟲啃蝕了。」
她身體里也有名為思念的蟲啃蝕她的神經,只是呵,她是個醫生,可以用很多的抗生素減輕它帶來的為害。
她想問他痛不痛,只是喉頭哽咽,發不出聲頻。
「我不痛,但心空了,到哪里都空蕩蕩,我的靈魂被抽掉了,我笑,因為不得不笑;我吃,因為不得不吃,我唯一做得好的事,是思念你。」
那麼嚴重?是夸張了吧!
芃芃離開,他一樣工作生活,一樣開心笑語,她不信他,她寧願相信愛情是男人的小部分,卻佔住女人重要生命。這就是愛情荒謬處之一。
「子翔笑我咎由自取,笑我三十歲的男人尚不懂真正愛情。他錯了,我很早就懂,在你搬出家里的第一個月,我就明白芃芃是我的責任,可你不在身邊,沒有快樂作認劑,責任變成沉重負擔。」
她不語,全因直立式床墊太舒服,在寒冷的二月天,她失去這樣的溫暖,已經若千年。
「我到醫院找你,想對你說明一切,問你,我可不可以重做選擇,我要選擇你,但請求你讓我負擔芃芃。」
是嗎,那天他想重做選擇?早說啊!她會同意的,她可以不小氣,可以接受芃芃,只要她是他心中的第一。
可他的話題為什麼繞著她的菜跑?他的表達力很糟,糟到讓他們白白錯過。
「我們沒談到主題,你就藉著開刀離開,我守在醫院門口,心想我們沒有吵架、沒有決裂,只要好好談,就能回到從前。我等到深夜十二點半,時間經過很久,久到把人大卸八塊也足夠了,你怎沒離開手術室?
我發瘋般四處找你,你消失了。方爸方媽、曲易曲平、醫院、連那個該死的石邦隸我都找過,沒人知道你在哪里。到最後,我沒轍了,只能在每年的除夕夜,站在這里等你。」他緩緩吐氣。「六年……你畢竟回來了。」
他不夠了解她,她不愛和人吵架決裂,分手她也要和平落幕那種,她用自己的方法切斷愛情,他怎能找得到?他等六年?六個寒冬深夜,她怨起自己了,怨她怎不早幾年回故鄉。
「你偷走我的心、偷走我愛,居然光明正大離去,你實在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他說愛?曲央不確定耳朵听見的,她仰頭,凝視。
「別這樣看我,我不說謊的。當年,我不用愛情哄騙你留下,是因為我尚來確定我們之間的感覺是愛情,後來我百分百做了確定,你不可以懷疑。」
愛情……他的愛竟落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