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天使 第25頁

懂了,程黎懂得對方的意思,意思是只要她退出,小琛便有機會獲得新生。

原來在他們眼中,是她過度自私,是她不放手「過去式」,方造就眼前的難堪局面。

「妳若願意退出晁寧和袖喬之間,我保證還妳一個健康的兒子,我們可以約定半年或者一兩個月見一次面,我把他所有的成長記錄交給妳,我會教導他寫日記,到時妳可以了解他的心事,參與他的成長與學習。」她把話說得更白了。

若晁寧找齊兩家人攤牌的方式叫作談判,那麼她對她又何嘗不是?

妳走,成全袖喬和晁寧,妳將得到一個健康的兒子--多麼商業而實際的作法。

「怎麼樣?妳願意嗎?」

可以回答不願意?不!對方用兒子的生命和她談判呢!她手中沒有半分籌碼,除了眼睜睜看人在賭桌上恣意飛揚,能做什麼?

包何況,她的賭注是她最愛最愛的兒子,說什麼她都得同意啊!

不過是離開愛情罷了,很難嗎?

不難,一點都不難,她本就離愛情遙遠,短暫的交會已然發光發熱,她還有什麼非得追求?只要兒子健康長大,只要他能完成自己的無數夢想,她怎會搖頭說不。

她無權自私、無權快樂,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情呵!

點點頭,她同意。

「好,小琛的病情不能拖延,妳馬上告訴小琛,要他隨我們出國治療,妳給我一個地址,我隨時把小琛的照片和治療過程寄給妳。至于晁寧,你們別見面了吧……」她的急促,表明了快刀斬亂麻,她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掉程黎這個意外。

不能拖延的除了小琛的病情,還行晁寧和袖喬的婚姻吧!程黎苦笑。

還是點頭,還是同意,談判和籌碼從不是她能擁有的東西。

不再交談,一路保持靜默,程黎走進醫院福利社,帶一瓶牛女乃回病房。

病房里,小琛展開雙手,等著擁抱母親。

笑看兒子,這樣的小生命能延續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既然如此,她有什麼東西不能放棄?回擁兒子,閉起眼楮,任淚水刷落。

是的,她什麼都能放棄,只有兒子的性命呵……是不能也不容許放棄的!

顏家夫婦體貼地把房間留給母子獨處。

放開兒子,她拿出紙筆。「小琛喜歡爺爺女乃女乃嗎?」

「喜歡。」他喜歡爺爺粗粗的大手,喜歡他身卜淡淡的煙草味,也喜歡坐在他腿上听他念故事,爺爺很有耐心哦!筆事說了一個又一個,都不嫌累,也不會一再催促他快睡。

「想不想和爺爺女乃女乃爸爸一起住?」

「想。」

女乃女乃說要幫他準備一間好大的畫室,里面各種顏料都有,還要幫他請老師教畫圖,爺爺說他年輕時也愛畫畫,他願意陪小琛一起畫畫。

「那小琛搬去和爺爺女乃女乃住,好不好?」她試探問。

「好。」

分明是她期待中的答案,但親耳听小琛說出口,兒子被搶走的失落感,還是讓她酸心,讓她雙肩垮台,終究,孩子只有母親是不夠的呀!

腦中一陣茫然,父親、爺爺女乃女乃,全部加起來,會超過一個母親吧?

突然想到什麼似地,他問︰「媽咪呢?要不要一起搬家?」

「我不能去,爸爸家有一個很棒的阿姨,媽咪再搬進去會有點擠。」何止擁擠呀,對于他的婚姻,她是個不該存在的「過去」。

「那我就看不到妳了?」嘟起嘴,笑臉失去蹤跡。

「你先和爺爺女乃女乃坐飛機出國治病,爺爺女乃女乃請的外國醫生很厲害哦!你乖乖和醫生合作,等病治好了,回台灣自然可以看見媽咪。」

「妳不陪我,不會想我嗎?」小琛問。

「當然想,我會天天想、日日想,早晨想、睡覺也想。幸好女乃女乃會把你的照片寄給我,如果小琛學會寫字的話,也可以寫信給媽咪。」說謊,她哄了孩子不安的心。

和親人遠離一直是她的宿命,她改變不來宿命,只能配合宿命。

「好啊!從現在起,我每天努力學寫字。」小琛下定決心。

「嗯,更重要的是快把病養好,媽咪等著看你變成梵谷,好不?」

「好!」

就這樣了,如果她放手,他能飛得更高更遠,他的世界更海闊天空,再不舍,她都會逼自己放手。抱過兒子,她在他耳邊輕說︰「小琛,媽咪好愛你。」

他驚訝,懷疑自己听錯︰「媽咪……」

她笑著看他,再一次輕啟嘴巴,清晰回答︰「媽咪愛你。」

媽咪說話、媽咪會說話了!媽咪治好自己?他也要努力治好自己!他還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他要學寫字。哇!接下來他會好忙。

「媽咪……」

「嗯?」

「不管妳有沒有看到我,都要記得我愛妳。等我一回台灣,馬上來找妳。」

「好。」

他們伸出小指頭打勾勾,約定了,彼此的愛不因不見面而消減,約定了,天荒地老是他們親情的保存期限。

迅速背過身,掩飾即將流下的淚,別了,她的心肝寶貝,只要你平安幸福,媽咪願意用全世界去交換,

不再多看兒子一眼,再一眼,她不肯離的腳步將會更沉重,緊咬下唇,她大步走出病房。

「媽咪……媽咪……」看著母親的背影,他喚得更急,但母親不回頭。

「媽咪,媽咪……」他想下床阻止母親的腳步,但爺爺女乃女乃進門,抱住他的身體。

「媽咪……」

瞬地,小琛理解了些什麼似地,豆大淚珠滑過頰邊,一顆一顆,滴在爺爺的背脊。

報告書一張張排滿桌邊,小琛的照片、小琛的信。

他被照顧得很好,晁寧的母親體貼一個母親的心,每半個月就寄來小琛的生活近況,看著他從癌細胞被控制到病情穩定,從體重增加到身高長大,看著他開始拄拐杖學習用義肢走路,程黎滿足的笑意里有澀澀的淚水。

如果能夠,她多願意留在兒子身邊,陪他走過這段漫長艱苦;如果能夠,她多希望小琛按健時,為他擦拭汗水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夠,她但願不要夜夜淚濕枕畔,想念兒子,想念……那個無緣情人……

他還好嗎?近一年了,他和袖喬的孩子開始學爬了吧?不曉得有沒有遺傳到他的繪畫天分?他的生活是否回到正軌,有沒有在閑暇時間動動畫筆?

她想他,非常非常,想他寬寬的肩,想他熱烈的吻、想他的多情、想他的愛戀,最常想的是,為什麼他們有緣相愛卻無緣相守?為什麼她只能在他心中,卻無法留在他身邊?

這種無解問題常讓她心力交瘁,無語問蒼天,最後她只能將之歸類為報應,報應她曾對父母親做過的惡劣事情。

離開台北也離開資訊,她在無人的鄉下,隱居。

她的生活很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亮,她耕起庭園里小小的蔬菜田,兩棵菜、一碗飯解決她的生存需求,夜里,抱著兒子照片,將報告書里的字字句句復習又復習。

收拾好滿桌照片,工作了,今天白蘿卜該收成,白菜要施肥。

將頭發在腦後扎成一束,程黎走出屋外,晨露美麗,朝陽絢爛,簡單的人生本該有簡單的愉快,可惜她無心享受造物者的禮物,晦暗心情容不下良辰美景。

籬笆上的信封比剛發芽的青江菜更吸引她的目光。

走近,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上面的字句刷白了她的臉龐。

程黎,妳是個羞勁女人,自以為是、自傲聰明,以為犧牲是人生重要的信念,從不考慮妳的決定是否影響另一個人,妳該為自己的錯誤性格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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