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淺听的專注而用心,連魚兒上勾,他都毫無知覺,還是予藍發現魚兒在水中掙扎,跳起身來猛喊。
「快點快點,它要逃走了。」
或淺才恍然初醒,拉起魚竿,和水中物奮戰好一陣子,才將魚拉上岸。
「晚餐有魚可以吃噦,你想吃紅燒還是清蒸?」她上前抓起魚,魚還不甘就範,在她手中翻動。
「都好,你做的菜我都喜歡。」收起竿,他在草地上模索著,撿回神農本草經。
這些年,他早將爺爺留下來的醫書熟讀,他識得各色藥物,精通醫理,在予藍的鼓吹下,他也開始為自己的眼楮做診療。
「那……你待會兒幫我拔幾棵青菜、一條蘿卜,加上我早上撿的幾顆雞蛋和這條魚,我們晚上加菜。」把魚放進竹籃里,蓋起蓋子,她走近他。
「為什麼要加菜?」
「你忘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幫你作壽。恭喜你,二十四歲了,二十四……好老羅……馬上就要變成白發老公公。」她笑著勾起他的手臂。
「作壽……你記得我的生辰?除了娘之外,只有你記得我的生辰。」
「你是我主子嘛!我不巴結你,要巴結誰啊?老主子,要不要打開去年釀的桂花酒,來個月下弄影?」她說得輕松,不樂意見他的好心情蒙上陰影。
「我老,你不是也老?很多姑娘在你這年齡都作娘了。」
「你嫌棄我老?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服侍你,把你照顧得妥妥貼貼,我會顯老還不是照顧你照顧累的。」
「所以羅,我欠你太多,今生只能以身相許。」
「你要以身相許,我還不肯接受呢!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何況,蘇家的飯碗太難端,我沒那個本事。」
蘇家兩個字常能挑起她的憤怒,但在大多數時間里,她逼自己忘記他是蘇家人。
「端了那麼多年,我也沒見你砸鍋。」
他笑說。
「那不一樣,你們家的玉姨娘可不是好惹人物,和你攀上關系,豈不自尋死路?除非,你有本事把她趕出蘇家。」
「你又在挑撥,我懷疑你和玉姨娘有過節。」予藍不是第一次針對她。
「她這種人想和人有過節還不容易啊,她的惡言惡行太多,我希望天開眼降報應。」
「予藍,你從不是尖刻女子,為什麼獨獨對玉姨娘,你有滿腔怒怨?」
她不說話,吐吐舌頭,別過頭。
「每個人有自己的性格,她的性格造就她的命運,是好是壞都由她自己承受,你不需要去憤慨。何況,你對每個訛你詐你的人都能寬諒,為什麼單對她不行?」
問題是,玉姨娘的性格改變了他們一家的命運,讓她們失怙無依,她的錯卻要讓另外一家人去承擔後果,公平嗎?
「這個家明明是你的,你才是真正的蘇家人,為什麼要她當家,你卻只能客居?」
「別告訴我,你希罕蘇家財產。」他們每次談到玉姨娘,就要不歡而散。
「我是不希罕,但世間總要有公理、有正義。」
「不必替我抱不平,對蘇家的一切,我一點都不在意。」
「你不在意,也沒道理獨肥她。只要你當家,你就可以作主義診、作主賑災,免讓蘇家掛上一個為富不仁的名號。」
她極力想說服他,想看看失去權柄的玉姨娘,還能否作威作福。
「不談這個,今天是我的壽辰,我們開開心心的不好嗎?」
「當年,你娘放棄爭取幸福,孤獨而終,現在你也要放棄權利,讓她在那里耀武揚威?」
她愛他的仁厚,卻又氣他的仁厚,他怎不投機一些、計較一些,為什麼不心餃報復,苛責虧待他的人?
「不要拿我母親作比喻,我父親的財富與我無關,就算我想賑災、義診,也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
他有他的驕傲尊嚴。
說完,他大步離去。
走了多年,這條路他太熟悉,走幾步,左轉,再幾步,右行,筆直走就能回茅屋。
予藍看著他的背影,定在原地,怔了怔。
他不願對任何人不義,要是有朝一日,她必須對蘇家不仁,那時,他們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他們就要斷了、散了、離了、分了嗎?到時,見不著他、听不著他,她的生活沒了他……她要怎麼過?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下心、放下情,他們之間終究是不可能呵……
***
他們走一趟仁濟藥鋪,在里面耗上大半天。
或淺的感覺很敏銳,只要讓他觸過、嘗過的藥材,就能馬上記起它們的名字、性味和功能。他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
「再考最後一個羅。」
予藍將一味藥材放到他掌心。
他拿起藥,在鼻中嗅聞過︰「這是黃耆,皮黃肉白堅實者佳,生用固表,無汗能發,有汗能止;灸用,補中益元氣,沮三焦……」
「你真厲害,今天到這里為止,我們走吧。」攙扶起他,他們—路往外走。
「現在什麼時辰?」
或淺問。
「晌午了。」
貝住他的手,她喜歡和他並肩而行的感覺。
「餓不餓?」
「當然餓。」
「我們去飯館用餐。」
「這麼好,你請客嗎?」
「銀子都在你那邊,你說誰請客?守財奴姑娘!」
他笑說。
「又要我拿銀子出來!」嘟起嘴,要把銀子從她口袋里掏出來,會痛噯。
「走吧!別埋怨了。」
拉起她,他不讓予藍有機會抗議。
他們繼續前行,在路口轉彎處,撞上一個背著老婦的年輕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在趕……」對方話沒說完,予藍立刻認出他背上的老婦人。
「婆婆,您怎麼了?」
她對上老婦人的眼楮。又問︰「記得我嗎?我是藍丫頭,九年前,是您送我進蘇府。」
老婦人不說話,勉強抬頭,嘴角仍微微顫抖。
「姑娘,你在蘇府工作?你和仁濟的大夫熟不熟?能不能托你請仁濟的大夫先幫我祖母看看病,過兩日,我一定會湊齊銀子送上去的!」
「她怎麼樣了,你先告訴我。」
予藍急問。
「前幾日,祖母病了,我們好不容易湊齊銀兩,送她上仁濟看大夫,也拿藥回來煎服,誰知道,病沒見起色,反而更嚴重。本來她還能說話的,今晨,她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你說急不急人?」
「令祖母是否氣虛,半身不遂,痰滯經絡,大便結燥?」或淺問。
「對,就是這樣。大夫說,祖母年紀大,體虛氣弱,開了幾帖補藥要我們回來熬煮,結果藥一下肚,就整個人不對勁兒,初時,爹說是藥氣在行走,一直拖到今天,越看越不對……」
「這位大哥,他是蘇家大公子,精通醫理,你先領我們回你家,讓他幫婆婆看看。」予藍說。
「謝謝公子、姑娘,請你們隨我來。」說著他領頭,帶他們走人一處院落。
經一番診察後,或淺說︰「老人家得的是中風,我開藥給她,你們先服兩日試試。予藍……」
他低喚,予藍忙應聲。
「知道了,我都準備好了。」
「黃耆三兩、牛七五錢、澤蘭二錢……」
開過藥,一番叮囑後,或淺和予藍在婆婆家人的陪同下,走出院落。
臨出門,予藍再次囑咐︰「孫大哥,今日藥服過,如無起色,你務必跑一趟葫蘆弄,從蘇家後門來通知我們,不管怎樣,明天我們都會再來看婆婆。」
「蘇公子、孟姑娘,謝謝你們,受你們的恩又拿你們的銀子,我……」
「沒事的,再多的錢也沒有一條人命貴重,我們走了,你留步。」或淺道。
走出孫家,兩個人臉上都有著輕松愉快,助人救人的快感在他們體內流竄,帶動出滿腔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