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過頭想了一下,落筆成書。「活著若是天天計較缺憾,就會缺乏欣賞好風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經夠苦了,再存心讓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讓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並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強求不過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為那天晚上的事負責,面對我,你若無其事,因為你認定要求並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從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總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從未想過展翅飛上枝頭,只因她認定了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我爹曾提過,他要我收了你。」他試探她的心思。
「請少爺回絕老爺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寫下。
「為什麼?大多數女子但求一個安穩的依靠。」
「我對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願我的婚姻能‘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不願‘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不願‘孤燈未滅夢難成’。」
「你要求專一,所以在你眼中我並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你寧願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過著荊衣布裙的生活,卻不肯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戰火開端,紫兒卻無此意願。
「紫兒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為少爺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中的波瀾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雖然,他從不識得她的情愛,亦從不知她的愛情之烈、之堅貞深厚,她亦決定生死相許……「少爺病中寂寥,可願听箏?」她轉移話題。
他吐一口氣,點點頭。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會引出他滿月復的不郁,他曾經為預期她的糾纏而忿忿不平,曾經為那一夜的錯誤而煩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非分」、「妄想」,他實在沒有道理生氣,卻……
在他思索的當頭,紫兒搬來古箏,坐在窗口,斂眉信手幾個撥弄,曲調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盡在這優雅的樂聲中傾訴著……
對于紫兒來說,愛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滿子孫滿堂,因他笑而揚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淚,她只求他能早日從嫣兒小姐的情傷中恢復過來……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兒曾說愛一個人,就該給她幸福快樂,嫣兒的幸福他給不起,所以他退讓了。而今……她真過得幸福嗎?
紫兒的幸福是專一、是人長久、是千里共嬋娟,他給不起這種承諾,是否、是否……他也該放手,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兒?針刺般的心痛戳著他的心,莫非……他已對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啞巴、一個永遠不能當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對她動心?
他忙著否決自己的想法,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對她懷抱歉意、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只是……這琴聲撩撥著兩個人的愛情……
第六章
「紫兒姐姐,姑爺帶嫣兒小姐回來了!」芳兒從門外一路奔進,沒看見少爺正俯案行文,猛拉著紫兒又笑又跳。
勖棠一听,摔下筆起身就往門外走去,紫兒也隨之跟在他身後。直跑人大廳時,已見莫學愷、嫣兒和芙蓉姨娘相對而坐。
嫣兒一見前來的兩個人,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勖哥哥、紫兒……」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懷中。
「怎麼哭了?學愷對你不好嗎?你在莫家生活得不習慣嗎?公婆待你不親切嗎……」他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大串。她拼命搖頭,淚水卻是越涌越多。
「沒關系,搬回來住,一切有勖哥哥幫你挺著。」他一手輕拍她的背,連聲保證。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點風度,居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挑撥我們夫妻感情。」學愷再也忍不住地開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兒怎會一回娘家就哭成這樣?」他理直氣壯。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們,我每天睡覺都會想到你們……就會哭得好慘……」
「想我們那就更該搬回來了,你看你才嫁過去一個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還是搬回來住好了。」
總是這樣,一踫到嫣兒小姐,少爺就變成碎嘴的嘮叨婦人,紫兒不禁抿嘴一笑。
「你還說嫣兒,紫兒不也一樣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邊伺候一個多月,就被你這惡主人虐待成這副樣子,再下去還得了,不如,紫兒你今天隨我和嫣兒回家,我保證把你補得肥肥胖胖,賽過楊貴妃。」學愷連聲嚷嚷。
「紫兒的事我還沒找人算帳,這筆帳我會記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過一個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至于你,省省吧!想享齊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見面沒有他預期的尷尬,一直以為再見面,他們會相對默然無語,是他胸襟太寬闊,還是他真是釋放了不該存在的愛?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難得回娘家,你們至少要讓我開開心心的。」嫣兒擦起腰,含著一口氣,嘟起嘴,一副潑婦罵街相。
「紫兒你學壞了,以前你很溫柔可人的,可見得莫家不但糧食不好,連風水也不佳。」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說。
「我們家就是風氣開明、人善良,嫣兒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下,才會變得活潑開朗。你該問問你自己,以前是誰在朱府里養著一頭凶猛的獅子,把我的小嫣兒嚇得不敢大聲說話、大聲笑。」他親昵地攬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兒,你要不要考慮換個環境,舒展心胸?你看你連嘴巴笑著時,眉頭還是皺成一團。」
「你今天來挖人的嗎?」他把紫兒塞在身後,不讓學愷看見。這不經意的動作讓紫兒很窩心,這代表,他認定她是……他的?「往後,你來一趟帶走我朱家一個下人,那還得了!」
紫兒的微笑霎時變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遠只是一個「下人」……
不然,你還想怎樣?不是下人,你還想當他的什麼人——暖床侍寢嗎?愚蠢呵……
「不理你們這兩個臭男人了,紫兒我們走,我有事告訴你。」嫣兒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
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勖棠長嘆了口氣。
「她過得很幸福,謝謝你。」
「我才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與嫣兒也無緣結成這段美滿婚姻。」當時,若不是勖棠極力說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兒,他敬佩他的寬大為懷。
「我後悔了,因為事後我發現當聖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發,若不是紫兒,也許這條路走來他會更艱難。
「你走過來了嗎?」他憂心地問。
「是的!」他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走吧!我們回詠絮樓去把酒暢談。」
勖棠領著學愷往外走,完全沒理會廳堂里的芙蓉,被忽視的怒氣一路延燒,她不甘心啊!憑什麼連紫兒這樣一個小丫頭受到的重視都比她多。
這次,她們的梁子結得更深了。
☆☆☆
嫣兒拉著紫兒一路往繡鳳閣走。想著往日的時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舊景物。紫兒拉住她,拿樹枝在地上寫字。
「繡鳳閣有一位媚兒小姐住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