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直通大廳的石板小徑,他愈是靠近,里頭傳出的聲音愈是清楚。
一進到當鋪大廳,花問柳不禁瞇起漂亮的魅眸,只見範洋一身飄逸的羅裳,玲瓏的身子竟放浪地偎在身前的男人身上……
「妳在做什麼?」
花問柳不及細想,理智就已經被突生的怒火給吞噬。
只見他一個箭步向前、大手一揮,就將上門的客人給拐到一旁,教他難看地跌了個狗吃屎。
範洋微愕地眨了眨眼,一見是他,立刻掄起拳頭毫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搥去。
「花問柳,你搞什麼東西?誰要你像只貓般地闖進來,還傷了我的客人,你是不想活了不成?」她一時氣不過,全然忘了要扮柔順,拉開嗓門就毫不客氣地對他劈頭一陣怒罵。
混帳東西,除了會壞她好事,他還會做什麼?
他是哪門子的爛官,放著正事不辦,老是晃到她眼前凝事,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才想要問妳,妳到底是在搞什麼鬼,營的到底是什麼鋪子,竟需要妳不知羞恥地整個人趴到人家身上去?」扮溫婉?她這是哪門子的溫婉,說難听些,她跟銷金窟里的花娘根本沒兩樣!
「你管我要怎麼著,我的事何時輪得到你管了?」見他將大手扣到她的腕上,她更難以忍遏地掙扎著。
他不是要扮文人、學斯文嗎?
瞧他現在猙獰的樣子,真是糟蹋了那張堪稱清俊的臉皮。
哼,說穿了,這就是他的原形、他的本性,無怪乎她看不上眼!
再說他不是累極了?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就算睡到天荒地老,也沒人會管他。
「是輪不到我管,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妳,倘若妳要扮溫婉,也得要象樣一些,妳方才像是個奉承迎歡的花娘,現下這模樣又活似個母夜叉,誰瞧得上妳啊?」他沒好氣地吼道,暗惱自個兒栽在這樣的她手里。
從沒見過一個姑娘家脾氣這般大的,火爆任性、刁蠻自我,偏他就是吃這一套,甘願為她東奔西跑、南征北討。
「你!」範洋一口氣沖上來,原本是打算要再大罵一頓的,卻突地想起鋪子里頭還有個客人。
她急忙回過頭去,視線轉了鋪子一圈,就是沒見著方才那個讓她頗有好感的文人,忍不住將怒火再度拋向花問柳。
「你瞧瞧,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
花問柳不禁語塞。
他沒打算要惹她生氣的,可遇見這種事教他如何吞忍得下?
她對他不理不睬,卻對他人投懷送抱,就算今兒個換成他是上門的客人,只怕她連瞧都不會瞧他一眼。
「我什麼我?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混蛋!」範洋惱火地甩開他,走回椅子上,別過臉去,硬是不瞧他一眼。
偽君子,扮什麼斯文人!
莽漢就是莽漢,扮起文人來只會變成四不像!
「妳一個姑娘家說起話來就不能好听一些嗎?」滿嘴穢語的,真不懂自個兒為何要容忍她,可真要他不理她,他又做不到。
「你要是听不慣大可以走人,大門就在那兒,我不留客。」範洋指著外頭的大布簾,無情地下著逐客令。
花問柳盯著她好半晌,突地一嘆,「我不懂。」
她不解地抬眼看著他。「不懂什麼?」
「為何妳能對其他男人笑,卻唯獨對我不能?」他雙手撐在案上,居高臨下地注視她,眸底暗藏惱意。
記得在臥龍坡時,她明明還挺愛纏著他的,誰知道現下卻倒了過來。
「那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啊!」她沒好氣地道。
這些話到底要問上幾回?他怎麼每見一回便要問上一回啊?
「妳究竟是不喜歡我哪一點?」他不明白啊!
他是皇上跟前的寵兒,宮職雖低卻權高勢大,大內之內無人敢不買他的帳;而且他皮相佳、體格好,還有張能言善道的嘴,更有一身的好武功;他不懂,為何她瞧不上他,反倒要個一無是處的文人!
「你真想知道?」見他沉著臉不說話,她索性給他個痛快。「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客氣地告訴你,因為你是個武人、因為你又黑又壯、因為你長得一點都不斯文!不要以為你現下當官了,我就會忘了你以往所干過的好事。」
什麼按察使,他以為討個文官職,他便成了文人嗎?
臥龍坡可是個賊窟,從里頭出來的人能干得出什麼好事,大伙兒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想戳破罷了。
說穿了,他同韋家兄弟根本就是如出一轍,全都愛征戰殺伐,這等雙手沾滿血腥的壞蛋,盡避被招安當官了,骨子里還是一樣壞。
「我……」他無言以對。
難不成她寧可要一個弱不禁風的男人?可男人不壯,要如何保護心愛的女人?
總不能因為他黑就說他不夠斯文吧;就算他是個武人,他也可以很溫柔的,難道她一點也沒發覺?她怎能只抓著以往在臥龍坡上的事,便定了他一輩子的罪?
「有本事你就變瘦、變白,說不準我還會考慮考慮。」她冷笑。
聞言,他不禁瞇起高深莫測的魅眸。
「真的?」
「嗯。」她挑高柳眉,驀地勾趄一抹笑容。「我拭目以待。』
啐,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他,他絕不可能辦到的。
第四章
「花二哥,能請教一下你在做什麼嗎?」
範濤抬頭望了頭上毒辣的日頭一眼,再看看亭子里全身裹著厚被、頭戴寬帽的花問柳,不禁為他感到擔憂。
「沒事。」過了老半天,花問柳才艱澀地擠出話來。
懊死的,他竟覺得有些頭昏眼花,不過是餓了三頓,又裹著厚被窩在亭子里躲避那快要曬死人的日頭,他就快要撐不住了。
身為武人,實在是有失顏面。
「真的沒事?」看起來不像啊!
「沒事。」去去去,別礙著他。
洋兒可是頭一回開出了條件,倘若他不趁此時奮力一搏,天曉得是否還會有下一回。
其實洋兒的條件倒也不怎麼嚴苛,就端視他到底有沒有決心罷了。
決心當然是有,餓肚子也能忍下來,但要躲過這熱辣的日頭,就實在有些難為了。
除非他像個姑娘家把全身裹起來,不過要是以他這副模樣走上街頭,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所以他只好勉為其難地窩在範府里頭,找座涼亭乖乖窩著……
可他想要出去見她啊!
他一路趕到蘇州來,可不是要把自個兒裹成粽子般躲在這兒的,他是為了她而來,為了替她趕走身旁一干黏人蒼蠅的。
咦?她該不會只是隨意找個理由支走他吧?
對了,他怎會沒想到這一點?
「花二哥。」
「嗄?」範濤怎麼還在這兒?
花問柳不解地看著不知何時蹲在他身旁的範濤,努力想要勾出一抹安撫的笑容,孰知僵硬的嘴角硬是不听使喚。
「其實你一點都不胖。」她突地道。
「什麼?」
「花二哥是個武人,這身形剛剛好,不需要裹什麼厚被子逼汗。」他雖然嘴上不說,她也猜得出來他這麼做到底是為哪樁。
肯定是二姐嫌了他什麼,唉!
「我不是裹被子逼汗,我是、是避日。」對了,他怎麼沒想到可以利用逼汗這一招?
不過這雖是個好法子,卻熱得他腦袋發昏。
「可你也不算黑啊。」她不禁笑道︰「小麥色的肌膚瞧起來挺賞心悅目的,配上花二哥好看的臉,更顯得剛毅而俊逸。」
唉,就是這樣才糟啊!
他是濃眉大眼、唇紅齒白,可皮膚卻一點都不白;誰教他天天都得在外頭辦事,又不是窩在家里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能白到哪里去?
且他是武人之姿,從小習武,這胳膊臂膀又能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