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這樣了,日薪多加幾百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安啦。」一說完,隨即揚聲道︰「小兄弟,咱們先回家吃早餐,切飽肚皮才有力氣再來傷腦筋。」
他一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濕漉漉的火安琪已回到岸上,深棕色的發服貼在優雅的頸子上,更突顯出輪廓的立體,緊纏在身體上的布料讓人跌破眼鏡,原來以為不是很有料的身材居然很有著頭。
郁二十四瞧見自己孫女看傻的表情,老眼飄過一抹興味。
他這孫女雖然生長在鳥不生蛋的草地,眼界可是高得不得了,花博士、農牧研究碩士、獸醫、心理學教授,她都見過,其中有不少優秀青年,但就是沒一個能讓她多看一眼。
他還以為家里要留個老姑婆是留定了。
這小兄弟不言不語卻讓她偷瞄了好幾眼,嘻,看起來,這回撿到的不是破瓦片,是個寶。
「不行,咱們家不養白食客。」郁倪一口拒絕。鄉下地方沒有付出勞力就沒飯吃,這是鐵律。
「小氣鬼,我可沒教你商人的窄腸月復,請小兄弟吃頓飯要不了命的。」
郁倪垮下一張臉。
還搬出大道理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這麼不近人情,誰都知道爺的好客遠近馳名,管他是三姑婆的遠房表妹的堂兄弟還是表大伯,他來者不拒,但煮飯婆是她耶,說幾句不行嗎?
「不然這麼吧,就讓他頂阿龍的缺,反正我們也缺人手。」郁倪的臭臉他還是忌諱的,郁二十四把腦筋動到別的地方,一個蘿卜一個坑,拿這美少年種蘿卜是可惜了些,但是,蘿卜可也是人間寶唷。
「他這種貨色干不了粗活。」他雖然泡水變成落湯雞,但那身得天獨厚的氣質與不一樣的風度,硬是跟她見過的男人不同,這種人就是傾家蕩產也請不起。
「你別說話,我問問小兄弟。」郁二十四不到黃河心不死。
郁倪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小兄弟,你留下來幫忙照顧花園,大哥哥我供吃供住,每個月付你三萬塊薪水,另外再看你表現,三個月後調薪,你說好不好?」郁二十四提出優渥的待遇。
「爺,你要拿自己的私房錢倒貼?不會吧!」爺爺的病癥怎麼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阿狗、阿貓撿回來不過多幾把飼料,但他是活生生的人耶。
窒息的沉默是火安琪給的答案。
郁二十四的失望不可言喻。
他不會撿到一個啞子吧,呃?再試試,「你嫌錢少?」
他力挽狂瀾。
「爺,早餐啦,先去吃再說可不可以?」人家拒絕到連話都不肯說,再笨的人也該知道,他還這樣勉強別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郁家的工人荒已嚴重到饑不擇食的地步。
火安琪深邃難解的眼楮迸出一點光亮,他模著自己一天一夜都沒進食的肚子。
「餓。」
郁二十四暗噓一口氣。呵呵,會說話,不是啞巴。
但是,打動他的居然是食物。
火安琪意識到肚子餓這件事情,提起腳步就往四合院走,寬闊的曬谷場上一片花海,幾十麻袋的玫瑰花瓣攤在水泥地板上等著加工,他看也不看,跨過門檻尋到廚房跟餐廳共用的飯桌。
迸老的圓木桌上擺著三樣醬菜、一鍋還冒著熱氣的稀飯,他也不用人家服侍。盛了稀飯就吃。
他吃得稀哩呼嚕的,等郁家爺女倆趕進來,一鍋稀飯早早去了大半。
郁二十四怕自己多一下會落得舌忝鍋底,二話不說,裝滿大大一碗公就搶著吃。人可以服老,吃飯可不能輸人。
這是擺什麼款?郁倪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倪,再去弄兩個豬心兒蛋來。」郁二十四把盤子里最後一塊脆蘿卜梨夾進自己的碗,炫耀的朝火安琪晃晃,一口干掉。
筷子停了一下,火安琪釜底抽薪的把湯汁倒入雪白的稀飯中。
郁二十四扁了扁嘴。
湯汁才是整個脆蘿卜梨的精華,這個小子不笨嘛。
郁倪看著飯量驚人的一老一少,沒辦法,只得認命的從竹籃里抓出剛從雞寮撿回的新鮮蛋給兩人加菜。
第二章
——獅子的自言自語——
窮鄉僻壤。
沒道理留下不走卻留下了,我離開金絲籠還不夠遠不是?我的心難道自有選擇的想停泊在這塊荒蕪的鄉原?
為什麼?不明白,但是我相信,有一天理由會浮現的。
那個女人總是拿綠眼紅眉毛對我,談不上好臉色。
而她,該怎麼形容?
青春討喜。
是的,她的發有著玫瑰花和指甲花混合的味道,但極了某種我腦海里遙遠的記憶。
那似曾相識的味道也許是我留下來的理由。
見到她的第一面,我的心在鼓噪。
從來都不曉得我自己有這樣的反應,大家都說我身體里的感情系統出了問題,只能任它繼續敗壞荒涼,從此做個冷血無情的人。
對她生出不一樣的感覺是不是表示我的心有一點點知覺了?
奇怪的心跳。
我的心居然會為了別人躍動。
這表示我還有恢復的能力嗎?
我想知道她還能帶給我什麼。
想知道……
嘩啦啦的沖水聲伴著鏗鏘的瓷碗踫撞聲,還有竹筷劈哩啪啦甩水的聲響,不斷傳來,位在大廳的火安琪傾耳听著郁倪故意制造出來的噪音,完美無缺的眉有些抽動。
郁二十四蹺著二郎腿,忙著剔牙,一邊搖頭晃腦听著破收音機里拉放的京鼓大戲,一邊不時忙著偷覷火安琪,一心好幾用,用得不亦樂乎。
等到郁倪把廚房收拾干淨出來,他已經歪在藤椅上睡著,因為睡得太沉,老臉被細藤條壓出線來都不自覺。
「又在這里睡覺?爺,外頭風大進屋里頭去啦。」她根本投機會發飆,郁二十四早已睡死,她只能認命的隨他去。
「人老就要認分,逞強在風里睡覺,感冒著誰理你。」
念歸念,郁倪還是折回屋子里拿了件外套給他披上。
火安琪安靜地看著她小心仔細的動作,不知不覺把她像拓印般烙進自己空白的腦子里。
「看什麼看!把你的眼珠挖出來喔。」像被識破什麼,郁倪有些不安,對著無辜的火安琪噴火。
他的長腿閑閑的跨在門檻上,身子倚著老屋旁的石獅子,就當她的威脅是吹氣球,她吹她的,他發他的呆。
不上道的家伙!郁倪磨牙道︰「唉,你吃也吃飽,發呆也發夠,現在可以跟我上工了吧!」她的禮貌讓人不寒而栗,也奇怪的喚回火安琪容易飄散的思緒。
「拿著!」
她將大太陽下的基本配備——薄外套、手袖、遮陽笠帽扔給他,可沒打算讓他好過。
被一堆東西扔個正著,火安琪當寶似的捧著,除此之外別無反應。
郁倪用一層透氣薄紗覆住聰雅秀麗的臉蛋,笠帽下只露出令人不飲自醉的明眸。
著裝完畢後見他仍呆站著,她不禁大叫,「你不會連穿衣服也要我教吧?」爺從哪找來的二愣子?
日照已高升,花園里一推工人等著她,就算最靈巧的手指一小時也只能摘十六盎司的花,多浪費一分鐘都是跟錢過不去。
她百般不願的奪過他手上的衣物,拼命把基督耶穌的十二個門徒的名字默念一遍,那拗口的名字可以平靜她的怒氣,維持她基本的「人形」。
「就幫你這一次,我呢,是好人,就幫你幫到底,你衣服穿法別忘記,不然中暑昏倒,健保給付里可沒有這一項我告訴你!」她連珠炮的掃射,也替火安琪整裝完畢。
撢撢灰塵,郁倪很滿意他的裝扮。
這男人也真好欺負,怎麼整他都無所謂。
幾分鐘過去,兩個人肉包子打扮的朝花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