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二哥一言不發的從馬上飛身而下,挺身擋在我面前。同樣的,如果有朝一日施南遭遇大難,太子便是只圖自保的人;父皇是盡全力救國的人;而二哥,他卻是唯一一個願以命相搏的人。所以兒臣不信二哥,又能信誰?」
朱禎裕默然望著他,神情動容,沉吟許久後,起身說︰「你今日說了太多話。耗了很多精神,父皇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父皇,兒臣剛才所說之事……」急問一句。
他哼了聲,「你說得如此透徹,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朱世文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起來,跪在床上磕了個頭,「謝父皇。」
第8章(1)
夏日的燥熱在吉慶宮這里尤為明顯。
當樹上的蟬鳴正沒完沒了地叫嚷不休時,簡依人還在小廚房里親自扇著扇子為朱世文煎藥。
寬大的宮裝長裙在這里成了最大的拖累,所以她這兩日都換上一身清楚俐落的短裙,袖子短窄只到腕口,裙子也只是剛好蓋住腳背,她甚至連頭上的簪環首飾都一並摘掉了。若是不認識她的人,乍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只怕會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小爆女呢。
雖听到門邊有聲響,她頭也顧不得抬,以為是太監宮女,忙著說︰「藥煎得差不多了,把藥碗遞給我吧。」
一只碗遞了過來,她順手接過放到爐子旁邊,伸手去掀開藥鍋的蓋子,一陣熱氣呼地迎面撲起,燻得她眼淚差點流下來,手指也燙得差點摔了蓋子。
忽然有人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說︰「這麼燙,怎能直接伸手,布在哪?」
她一驚,側目看到朱世弘的臉就在旁邊,有些失措,「你怎麼來了?」
彎幫她把藥鍋從火上取下來,倒在藥碗里,他一邊做一邊道︰「父皇今天暗地里找我,說是這邊有一些事情要我幫忙,但是又不想過于宣揚,惹得太子不高興。」
「那是世文的意思。他一直想讓你接手戶部的事情,他趁這次生病和父皇提出這個要求,父皇當然不忍拒絕。」她一邊回答,一邊將那碗藥放到托盤里。
簡依人剛一轉身,朱世弘忽然說︰「別動。」她正訝異不解,他便抬起手用袖子將她的臉擦了一下,「‘滿面塵灰煙火色’,你現在這副樣子若是讓世文看到,他大概要感動得哭了。」
她苦笑道︰「還好你沒說我是‘兩鬢蒼蒼十指黑’。」
兩個人並肩出了廚房,一同走向朱世文的寢殿。
「戶部那邊正如你所料,問題的確很大,我和世文已整理出問題最大的卷宗,放在了西殿的書房里,一會兒你可以看看,但是要以此撼動太子之位,恐怕還不太行。陛下一直不動他,就是投鼠忌器,你要想扳倒他,真得大費一番腦筋。」
「朝堂現在的局勢就是這樣,父皇之前沒有防備太子,眼見他的勢力坐大之後才恨不得鎮壓下去,同時還要防備我奪權,而世文是唯一可以完全放心的兒子,但身體卻不中用……」
朱世弘站在寢殿門口,已經可以看到正坐在殿中的三弟。他的聲音一直很輕,世文肯定听不到,可在看到世文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我們是不是錯了?」簡依人感覺到他語氣中的凝重,心情也底落了,「是我們把他逼到現在這樣的。」
他深吸口氣,壓下那些復雜情感,比如愧疚,漠然卻又有絲嘆息的答道︰「你錯了,我們只是為他引了路,但是這條路還是他自己選的。我們選了這條路後都不曾後悔,你也可以問問他是否後悔過。」
朱世文沒有後悔。不只沒有後悔,對于朱世弘能到吉慶宮幫他料理戶部公務這件事,他是喜不自勝的。
因為不能驚動外人,所以朱世弘只是每天借著來探望三弟的機會,在西殿快速地將戶部的公文從頭到尾地瀏覽一遍,能夠回復的就即時回復。當然,不是由他親筆批示,而是讓簡依人模仿朱世文的口吻動筆回答。
朱世文身體好一點時,便會到這邊看他辦公,見他瀏覽公文既快又仔細,批閱意見一針見血,不禁感慨,「二哥,你真是帝冑之才。」
他淡淡道︰「你若不想害二哥背大罪,這話就休要再提。」
「知道知道,這話在我心里憋了很久,只和你說說而已,不會外傳的。」
朱世弘每次只在吉慶宮逗留半個時辰,而且是在晚膳之前過來,用膳之時便離開,絕不多做停留,所以外人都不知道戶部之事現在已全權由他打理,反而驚訝于北平王的身體恢復神速,連處理公文的效率都大大提高了。
這天,朱世弘剛放下公文,站起身要離開,一直在旁邊協助的簡依人低聲說︰「怎麼每次都不吃了晚飯再走?」
「若我停留的時間太長,必然會有人多舌傳話給太子。他現在已經有些起疑,幾次派人到吉慶宮門口打探,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因為他處理公文時,側殿之門一直緊閉,不曾想會有人來拜訪,然而這時有宮女在門口稟報,「王妃,太子殿下來訪。」
簡依人驚訝輕呼,「哎呀,他怎麼來了?」
「自然是他手下的狗沒辦法幫他打探清楚消息,他只好親自來看了。」朱世弘冷笑一聲,拉開殿門。
此時太子抬腳要進正殿,听到動靜便轉頭察看,看到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出現在西側殿的門口時,便怪腔怪調地叫了聲,「呀,真是沒想到,我們最得父皇寵愛的弟妹,居然和最令父皇頭疼的二弟在一起說悄悄話,我是不是來得不巧,打擾兩位了?」
簡依人屈膝道︰「參見太子殿下。二殿下是來探望王爺的,而太子殿下若也要探望王爺,請移駕殿內。」
朱世隆別有深意地又看了兩人一眼,冷笑著邁步走了進去。
她本要跟過去,卻被朱世弘拉住,「先別去。」
「為什麼?」簡依人急道,「你看他那副樣子,必定是要去和世文說我們的壞話。」
「他要說,就讓他說個痛快。世文不會信的,你若跟了過去,場面反而尷尬、可疑。」朱世弘向西側殿內瞥了一眼,「這里的東西你盡快收好,別讓他發現我們剛才在做什麼。」
他獨自走進正殿,听到太子正在里面高聲說︰「世文啊,看你都累得病倒了,大哥一向心疼你,戶部的事情要不要大哥幫忙?」
朱世文的聲音微弱,「不必了,謝謝大哥體恤,我還應付得來。」
「你該不會是讓你那個心懷不軌的二哥和你那美麗的妻子一起應付吧?」朱世隆的話里果然透著猥瑣的笑意。「他們倆剛才可是關著殿門在說悄悄話呢。」
「依人和二哥的人品我信得過,大哥若是來說他們壞話的,就請回吧。」他咳嗽兩聲,語氣平和卻透著堅定。
朱世弘踏步走進,沉聲道︰「太子殿下這些日子閉門思過得真是徹底,什麼話不說,偏講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今日又是來找碴的嗎?」
朱世隆回頭看他冷笑,「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那晚救走簡依人的人,不就是你嗎?以你的性格,你肯出手相救的人,對你來說必定極為重要,怎麼不見你向父皇請求賜婚,倒讓世文搶先?」
他只冷冷地看著太子,並未回答。
走到他面前,朱世隆悄聲地說︰「我知道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但是我得告訴你,我也不是傻子,這太子之位既然讓我坐了,就絕對不會拱手讓人,尤其不會讓給你!」
朱世弘眼中波瀾不興,只帶著一絲冷冷的嘲諷,「太子殿下大張旗鼓地來到吉慶宮,是特意來找我吵架,還是來吵世文休養的?若是為了向我示威,可否現在移駕瀚海殿?我那里地方寬敞、臨水清靜,殿下無論怎麼發威都不會吵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