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悠遠的飄來她方才反反復復吟誦的經文——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幫空中無色……
對于朱世弘和簡依人來說,「情」這個字是空、是虛,還是實,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一刻,他們終于讓彼此成為一體。身、心,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擁有了這一刻,他們便像是得到了整個天下。
第9章(1)
都說春宵時刻令人銷魂噬骨,但是在小雪之前的「春宵」真不是件美妙的事,只因為寒風蕭蕭最是襲人啊……
簡依人縱情一夜的代價,是自己傷風發熱整整三天都不見好,一天到晚頭昏腦脹,困倦得睜不開眼,渾身骨節都在痛。結果靈台寺之行完全沒修行到什麼,任何儀式她都未出席,就跟著大家原路返回。
容妃見她病得如此嚴重,擔憂得一個勁兒地埋怨那寺院依山而建不好,山風太冷,連保暖的被褥都沒有,這才害她病了。
她只能心虛地笑笑,不敢應答。因為只有她自己清楚這病的起因是什麼……
回到皇宮之內,太醫院很快為她煎來了湯藥,而藥中可能還有安神效用,所以她喝了藥之後,很快就睡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覺得有人在撫模自己的臉,她猛然驚醒,正要喊叫卻被那人用一只手捂住嘴巴。
「是我。」熟悉的男人聲音響起。
她震驚地瞪著他,扳開他的手問︰「你怎麼潛進來的?」
朱世弘微微一笑,「這是個秘密,暫時不告訴你。」說著,他的手又撫向她,「你的臉還是有點熱,這張太醫的藥是越來越不靈了……」
「還賴別人,還不都是因為你……胡攪蠻纏個沒完。」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過于羞澀,她的臉好像真的又燙起來了。
他將腰畔的香囊解下,從里面倒出一粒藥,塞到她口中,「這是我隨身常備的救命丹藥,能治百病。」
「藥哪能亂吃,這世上哪有什麼仙藥可以治百病?」她咕噥一句,但還是順從地吃了下去。
他起身坐在床沿,將她抱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身子,像是要哄她入眠,但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父皇這幾日有和你說過什麼嗎?」
簡依人枕靠著他的身子,迷迷糊糊地說︰「還能說什麼?戶部這幾年惹他煩心的事多了起來,父皇想裁撤一批人,卻總是下不了狠手。」
「要先找個頭裁撤才能懾服人心。」朱世弘嘲諷冷笑,「人心都已成了虎狼之心,他動起手來卻還猶猶豫豫。父皇當年也有鐵血手腕,誰知現在年紀越大膽子倒越小了。」
「另外,戶部侍郎孫一直有意親近你,但是始終不得機會,又怕其他幾位大人察覺之後,一狀告到太子那里。前些日子他的夫人入宮和我聊天之時,代他透露了這份心思。」
朱世弘警戒地問︰「他想接近我,為何求你?」
「你忘了?世文下葬時,是你親自主持儀式,又是你派人護送我回宮。大概在他看來,我與你私交不錯,更何況很多人都知道世文與你的手足之情不比尋常,所以才會拐彎抹角地來找我。」她打了個呵欠,也不知道是哪種藥起了作用,又開始犯困了。
「世文之仇我一直記在心里,這個孫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他冷笑著,陷入沉思之中。
簡依人勉力將眼楮睜開一條縫,「你真的還記得世文之仇嗎?我以為你這些年沉湎于溫柔鄉中,連太子之位都顧不得爭了,哪里還記得世文是被誰氣死了呢。」
他促狹地以手指在她糾結的眉心和抿起的唇角抹了一把,「愛吃醋的丫頭,我哪次風塵僕僕地回到皇都之後,不是先悄悄地來看你?」
「哦?是嗎?你這次回到皇都好像就不是先來看我。那個皇都名妓陳詩詩,听說是你的紅顏知己?」她斜著眼看他,口氣中滿是嘲諷,像極了他。
朱世弘眉尾一挑,將頭壓在她臉上,咬了她的臉頰一口,「不知感恩的家伙,我為了你不知冷落了多少佳麗,而你躺在這里生病還要我來伺候不說,竟然還給我亂扣帽子。今天你是病人,我不為難你,待你病好些再找你算賬。」
她感覺到他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胸口,雖然一動不動,卻比四處游走更加磨人難受,這嚇得她趕快閉上嘴巴,乖順地依偎著他睡覺,不敢多說一句。
不知不覺睡著後,這一夜很難得的竟然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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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時,他當然早已不知去向,而她自己除了一身熱汗之外,身子倒沒有繼續發燒,全身的疼痛也沒了,像是好了一般。
走出寢宮時,簡依人對端著洗漱用具的宮女交代,「幫我在牆後的那片桃花林剪兩枝桃花來。」
「是。」
見那宮女想去完成她的吩咐,又不好將手上的東西隨手放下,那副慌張無措的樣子,讓她不禁一笑道︰「臉盆先放到屋里吧。」
這幾日她都是自己洗臉更衣,只因為……不想讓人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那天清晨,她無意間在銅鏡里看到頸子有著一個鮮明紅印,嚇得她連項鏈都不敢戴了。這個朱世弘真是可惡,留在她身上的紅印也不知道幾時才能消退,昨晚他該不會又留下什麼見不得人的印子吧?
趁著宮女去剪花的時候,她悄悄將外衫月兌掉,在光果的手臂和脖頸處都看了一遍。還好沒有新痕,原來的舊痕也淡得都看不到了。
這種男女私密之事,一旦破了例,便如決堤之水再難抵擋,日後只怕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也許她該想些辦法避免這樣的尷尬再次出現。
爆中的女人個個精明,只靠嗅覺都可以聞到不一樣的特殊味道,若是被人看出破綻來,那可就糟了。還有就是……
她不由自主地撫模向小骯。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問他——倘若她因此懷上他的骨肉,該怎麼辦?
那晚縱情時,她只顧著沉湎于歡愛之中為他癲狂,完全沒有思考此事,但想他在外面風流久矣,這方面的事該比她注意才是。
現在是他們大事將成的關鍵時刻,絕不能讓他人壞了大事,哪怕這「他人」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一瞬間,她忽然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曾幾何時,她已經變得如此狠毒了?
她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尚是花容月貌、青春年華,雖然頂著孀妻之名,但依然明艷動人。可誰知道,這樣明艷的外表下卻是一顆陰毒凶狠、計較名利的心?
她想要的,似是越來越多,不斷滋長,這也就是世弘時常說她愛吃醋的緣故。
她的確覺得自己的心胸一日比一日狹小,起初是無奈也是想入宮幫他,而與世文成親,世文在時,她心中縱有苦楚,也還可以偶爾轉移一下心思,勸自己要誠心對待世文的真情。待世文走後,宮中一片淒冷,世間仿佛只剩世弘可依靠,她越來越想獨佔世弘的情愛,甚至不想讓任何女人親近他,那念頭強烈到讓她自己都惱恨不齒的地步。
但他,自始至終都不是她的。除了,那一夜。
簡依人親自抱著幾枝最艷麗的桃花走向坤泰宮。這半年里她時常會到這兒來,這是皇貴妃的居所,而皇貴妃正是太子殿下的親娘。
她到來時,皇貴妃正在用早飯。這位已經在宮中住了三十年的女人,雖然年近五十,依然保持著苗條的身段,除了眼角有些難以掩蓋的細微皺紋之外,她的美貌可以令任何一名同齡女子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