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朝一日這一切都平靜無波的時候,她想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和他好好過幾日田園生活,不知道這個夢會不會成真?
不知何時,屋外突然響起了雨滴濺落在窗台上的聲音,因為窗戶沒有關緊,花草被浸潤後的清香也透了進來。她仰起臉時,一滴雨珠剛好從窗外飛到臉上,她的手輕輕抬起,抹去水滴,而就在這時,他也醒了。
「下雨了?」朱世弘咕噥一聲,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她的懷中。「最近有看到你父親了嗎?」
「他並不常入宮,我也不會出宮,怎麼可能見得到?」她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提起她的父親。
「你父親和容妃當年在御花園所說的事,我已知道答案,你現在想听嗎?」
他的聲音悶悶的在她月復部回蕩,她一驚,月兌口道︰「不!」
「什麼?」他以為是自己听錯了,眯著眼抬頭看向她,「你是說不要听,還是不要停止不說?」
「我不要听。」簡依人板著臉。
「為什麼?」朱世弘坐起身,捂著傷口直皺眉,他拉過她的臉,認真地與她對視後笑了,「你是不是害怕是什麼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比如簡大學士是和容妃有奸情?」
「住口!」
她從未對他這樣粗聲粗氣地喝斥過,看她此刻氣得柳眉倒豎,顯然她真的生氣了。
「你這麼氣沖沖的,是因為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了?」他笑得更加促狹,「好,現在我可以不說,只是當你日後後悔了才想再來問我,我可就不告訴你了。」
說著,他已站起身。
「要走了嗎?」她抿抿唇,望著他的背影,想到離別,心里的煩躁怒氣便少了些,「你這一次回來可以停留多久?」
「最多……三個時辰吧。」他望著窗外的晨曦,「早朝之前,還要和父皇密說一些事情。我這次回宮不能驚動太多人。」
也就是說,他那有限的三個時辰,已在她身上花費掉至少兩個時辰了。
時間對他們來說,異常的寶貴,寶貴到還未在手中捧出,就已從指縫中溜走。而他竟分出這麼多時間陪著她,她心頭不禁一暖,又有些酸澀。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她輕聲問。
他回身托起她的臉,微笑道︰「什麼都不用做,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這些年她為他所付的種種,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與她之間,沒有任何感謝彼此的話,因為他們都知道說[謝]字太過生疏,只用于陌生人之間,而他們並不需要。
「依人……」朱世弘忽然喊了她的名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娶你為妻。但如果天不從人願,你是否還願意跟隨我?」
簡依人一顫。他從未說過這種類似求婚的話……
她沉默了許多,耳畔只回蕩著兩個人的呼吸,她終于下定決心。她知道她讓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也讓他等了很久。時間是把無情的刀,雖然磨利了他的斗志,但也磨掉了許多曾經讓他們涌起熱情的東西。但對他們來說,心中總有團火一生生生不息地燃燒著,那就是為對方而活的信念。
「如果……我決定放開手,必然是因為你的手先放開了我。」她說出這一句話時,眼中並沒有淚水,嘴角也依然掛著笑意。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答案,他只是戰斗得累了,想在她身上多汲取一點力量而已,所以她不能軟弱。
丙然,听到她的回答時,他也望著她笑了,在推開門後,他低聲說︰「我先走了。」
點點頭,她沒有起身相送,只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之中。
這些年,在每一次的分離時,她都在心中祈禱︰這是最後一次,而下一次的重聚永遠不再迎來分離!
****
每次朱禎裕要上朝之前,都會在辛慶宮靜坐很久。今天他起得比往常還要來得早,他一人坐在黑沉沉的大殿之內,周身都覺得寒涼。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以前身為太子時,並未真的感覺到,甚至覺得——皇帝身邊有妻妾無數,又有子孫滿堂,怎會孤獨?直到真的身處辛慶宮內,他才有所覺悟。
辛慶宮,一個「辛」字道不盡身為帝王的苦,一個[慶]字又譏諷得讓他有口難辯。
辛辛苦苦了幾十年,驀然回首,卻有誰陪伴在身邊?最寵愛的妃子,還是一直讓他頭疼不已的孩子?
「陛下,常德王回宮了,正等候召見。」
太監低低的稟報聲拉回了他悵然的心思,抬起頭,他依稀看到大殿門口有一道欣長的身影,晨曦的光芒在那道身影上瓖嵌了金紅色的光暈,使得他看上去銳利得像是一把利劍。
「叫他進來吧。」他的聲音很輕。
片刻後,朱世弘便跪在他面前。「父皇,兒臣回來了。」
「听說你昨夜就已經回宮,怎麼現在才來見朕?」他細細的打量著兒子。
「兒臣半路受了傷,先在寢殿中休息了一陣。」微微抬起頭,衣襟正好露出里面的白布,這讓朱禎裕一驚。
「是誰傷你的?是太子?還是世瀾?」
「世瀾帶兵迎擊,兒臣只有讓他贏得漂亮才算是真正幫他。不過這兩戰折損了一千兵馬,朝中老臣的口舌肯定又會讓父皇為難了。」
「這些事你不必操心。」他疲憊的揉著眉心,「已讓太醫為你診視了嗎?」
「兒臣已先自行處理過傷口,傷口不深,有勞父皇牽掛,兒臣惶恐。」
這兩句關切之後,就是一陣沉默,仿佛他們已疏離太久,即使說出這些慰問的話,都透著一股冰冷。
「關于你和苧蘿公主的婚事,你還有什麼想法?」朱禎裕終于又再度開口。
「對方是否已經答應,以新蘿和築陽兩城作為那個冒牌公主的陪嫁了?」
朱禎裕和朱世弘說話的口氣比起前些年已經和緩許多。
他老了,眼見太子勢力越來越大,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步提升。
他已沒有能力壓制太子,對于那個大兒子,他是越來越厭倦和反感,但是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放棄他的。
即使至今他都還記得世文在世時,曾對他說的那句和衣而臥-——[如果有朝一日施南遭遇大難,太子便是只圖自保的人;父皇是盡全力救國的人;而二哥,他卻是唯一一個願以命相搏的人。「
這個讓世文即使在重病之時,依然殷殷期待的兄長、他的兒子世弘,會為施南帶來光明的未來嗎?
他望著眼前這兒子,嘆了口氣,「我想這條件,對方是必然不依的。」
「兒臣當初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也沒指望施南會同意,只是想藉此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兒子的話讓他困惑地一怔,「拖延時間?」和苧蘿的大戰已然結束,兩國也正在議和,他還要時間做什麼?
但朱世弘並未多做解釋,繼續道︰「太子近日已調動了四萬兵馬在皇都方圓三百里處不斷操練,雖說是保衛皇都,但顯然另有企圖。父皇還要坐視不管嗎?」
朱禎裕沉默良久後,說︰「你在前方手握重兵,他心中自然不安,這操兵演練也並非針對誰,你不必過于敏感。」
對于父皇的回答,若是在幾年前,他可能會怨父皇過于偏袒太子,但現在他反而釋然了。
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兒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今日兒臣還要動身前往蕭城,那里因為連續兩年大旱,據說民心浮動,可能會出亂子,兒臣得去看看。」
「戶部這幾日接連上摺子說是各地糧價持續飆升,地方富人屯糧嚴重,如此易導致動亂,你是得去看看,在必要之時,可開倉賑濟百姓,但切記不要再隨便殺人了。」朱禎裕不忘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