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吝于給他的「親情」如今在老人與小女孩身上得到了。
第三章
夜欣相當靈巧、聰明。
她雖小,但已非常嫻于家事。
每天,咒凡一回家,夜欣總是笑咪咪地說︰「大哥哥!我把‘天堂’整理好了。」
在她的觀念里,這幢豪邸就像「天堂」一樣,又大又舒服。
咒凡總是既得意又窩心。
夜晚,他窩在小茶幾旁苦讀,夜欣則會坐在桌子旁幫咒凡磨墨。
有時,咒凡便乘空檔教夜欣讀書認字。
他告訴夜欣︰「受教育不只是男人的權力,女子也可以念書。」
于是,夜欣開始練習寫日本字。「……」(注︰日據時代,都受日本教育)
小小的手握著毛筆是相當痛苦的事,夜欣突然抬首對咒凡道︰「大哥哥,是不是我識字,你才會高興呢?」
咒凡怔愣半晌,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是的,我會很高興。」
夜欣歡喜地點頭,只要是能令咒凡高興的事,她一定會努力去做。與老人、小女孩共同生活的快樂日子,使咒凡憤世嫉俗的個性,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了下來……
???
老丁騎著三輪車進宋邸。
宋鵑在陽台看見老丁的車子,便急急沖下樓。「老丁,有沒有見到咒凡?他好嗎?吃得飽嗎?我叫你帶過去的糧食,他有沒有拿?外面的時局好亂……」
一連串關心的話語令老丁插不上口。
唉!宋鵑也實在可憐!天生祖孫之情豈能輕易抹煞?又何必忍住心中慈愛,佯裝痛恨自己的親生孫子?
待宋鵑問完話,老丁才慢慢一五一十道︰「少爺好得很,人也變高變胖了!那宅子也變得很干淨……少爺說︰請夫人不用擔心,他會照料自己。另外,他請我下次加帶三倍的白米過去。」
「他——有沒有說要回來?」宋鵑遲疑道。她心底希望咒凡能回家探望她。
「沒有。」老丁說得很干脆。
宋鵑相當失望。自己的孫子真的是如此冷酷無情嗎?都快過年了,他難道不想家嗎?
???
「你們可以出來了,丁伯已經走了。」咒凡推開衣櫥,老人與小女孩一起從衣櫃走出來。
咒凡抱起夜欣在半空飛旋。「丁伯帶了好多吃的,你可以大快朵頤了。」他開心地對老人續道︰「我囑咐丁伯,下次多帶點食物過來。」夜欣與老人跑至大廳一窺究竟,只見桌上擺滿了饅頭、白米、青菜……他們看傻了。「哇!好多吃的。」
「當然。」咒凡頗自豪。「宋家農地太多太大了,這些都是自己栽種的。」
老人與女孩對咒凡的家世更加尊崇。
???
咒凡倏地推開書房的門,準備突擊檢查「月夜星」有沒有在寫字。這次,他教她寫名字。「月()、夜()、星()。」
他大聲吆喝︰「你在做什麼?」
小女孩嚇了一大跳,手中的毛筆掉在寫字簿上,在正中央畫上一個大黑點。
「我——」她回首看見是咒凡,立即把寫字簿藏在身後,低下頭,怯怯說道。「我……在寫字。」
咒凡一見到她的動作,便心知肚明地走到她面前。「簿子給我。」「不!」
咒凡的眼楮像把銳刀。「說謊是不對的,你知道嗎?」
夜欣在他的注視下,已經噤若寒蟬,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本子。「這是什麼?」
「太陽花。」
「太陽花?」
「嗯。你難道看不出我在畫花嗎?中間圓圓的黑色的花心,旁邊是花瓣,我想用黃色的。」她雙眸由亮轉暗。「可惜……我只有黑色。」
「你不用心寫字,還有閑情逸致胡思亂想,這樣對嗎?」
「我……」小女孩支支吾吾。「我……錯了。」她很害怕,眼瞳的淚水潸潸自臉頰滑落。
咒凡一見她哭了,反而心軟了。
「算了。」他旋身,往房外走去。
「大哥哥!」小女孩喚住他。「你是不是——不再喜歡我了?」她嘟著嘴,淚水拼命流。
「別哭了。」他說完,旋即拂袖離去。
等他黃昏回家時,一拉開門便看見「月夜星」與老人跪在大廳。
「怎麼回事?」
「實在是對不起,夜欣惹你不高興,我們實在是罪該萬死。」
小女孩垂著頭,猛掉眼淚。
咒凡對這對父女,只有兩個字可形容——沒轍!
他正思忖如何解決之際,夜欣竟哀嚎大哭起來。
咒凡看見她倏地抬起的淚臉,震驚地叫嚷︰「你的眼楮……紅腫得像只小白兔。」
「夜欣哭了一下午呢!」老人好傷心。
咒凡二話不說,立即蹲安撫夜欣。「我沒有生氣,只是有事出去一下罷了。」他用厚實的大手拭去夜欣的淚水。
「真……的?」她吸吸鼻子,仍嗚咽著。
「當然。」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學字,念書。」
「好。」咒凡抱起夜欣,憐惜地模模她的頭。「知道我下午去買什麼嗎?」他邊走邊說。
夜欣搖頭,眼中仍泛著水氣。
「黃色顏料。」他放下夜欣,笑嘻嘻道。「你不是要把太陽花染成黃色嗎?我特別去買黃顏料呢?」
「真的?」夜欣張大嘴巴,又驚又喜。
「是的。」咒凡模模夜欣的頭。「快去把你的畫拿來。」
夜欣把畫拿到咒凡面前,他慢慢把顏料涂在作業簿上,一片片金黃色的花瓣旋即呈現在眼前,色澤光彩奪人,令他倆目不暇給。
「好漂亮喔!」夜欣欣喜若狂。
「你的確很有繪畫天分。」他深深望進她純真的眼里,語調異常溫柔。
「什麼是天分?」
「就是——你很會畫畫。」咒凡解釋道。
「太好了!」她拍手嚷道。「大哥哥說我很會畫畫……」
瞧她高興的模樣,咒凡也感染了她的歡愉,不覺月兌口而出︰「‘月夜星’,我將來一定要把紙上的太陽花,變成如假包換的真花,放在你的眼前。」
???
時局真的越來越亂了。
日本人欺壓台灣人的情形也更形嚴重。
現在路上,到處都張貼著「打倒中國!日本天皇萬歲!」的海報。
隨時都有人在散發「為天皇而戰!台灣青年應與日本同心協力,打擊中國。」的傳單。
不管何時,都可見到日本人不斷誘惑台灣青少年共同為天皇效命的消息。
上課不再是學習了,而是一連串「洗腦」的過程。咒凡憤憤不平,心中充滿許多疑問。
打倒中國?日本鬼子竟叫我們打中國人?
這豈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向窗外望去,親眼目睹日本人當街歐打本地人,他雖然心淌著血,卻也莫可奈何。
因為,他若是見義勇為,反而會害了那個人及自己。警察廳的日本人不僅會抓了他們倆,甚至還會施以毒打。
今天,他又提早下課了。
現在,每人只關心戰爭,連學校也亂哄哄的。
他滿心惆悵地回到家,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想見「月夜星」。
他躡手躡腳地經過長廊,看到老伯正在燒柴做飯,他又走到花園,以為「月夜星」會在庭園中玩樂,可是仍然找不著她。
他萬萬沒想到,女孩在書房里埋頭苦寫。
她寫得十分專注,以至于沒發現到背後有人正細觀這一幕。
她的小手在寫作簿上寫著歪歪斜斜的字︰
「兄私天地。(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
這是昨天夜欣新學的單字,咒凡要她學造句。
咒凡雙眸濡濕,不覺愛憐地模模夜欣的秀發。
夜欣轉過頭,笑吟吟道︰「你看!我寫的好不好?」自從上次惹咒凡不高興以後,夜欣變得更加努力認字了。
「很好。」咒凡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以前,他或許感到會有些別扭,而現在,他卻覺得再自然為過了。「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