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點頭,吩咐了一聲才回到角落那個以前她常坐的位子。
「行慎和孩子……過得好嗎?」她想,如果問那個男人,他應該只會跟她說很好。
「不好,超級糟的。」宜臻皺皺鼻。「你剛走的時候啊,他一個人要顧店,身邊又老的老、小的小,沒有一個能幫他,有時候覺得他好可憐。」
她心一緊。「那個人……沒有幫他嗎?」
「哪個?喔,你說他妹喔!她自己本身就是老板的大麻煩了好不好!」
她皺眉。所以,那個人無法陪他同甘共苦嗎?
「坦白說,若瑤姊,其實大家都滿不諒解你的。就算真的不想承擔那些,你也不用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走掉,這樣感覺好無情……」
「我……」她錯愕,啞口無言。
妹妹……他對外是這樣宣稱的?千錯萬錯,全成了她的錯……
不知是哪個人向他通風報信了,孟行慎匆匆由廚房里出來,愣愣地望住她。
宜臻識相地起身,讓他們能單獨說說話。
「嗨,最近好嗎?」她故作輕快地打了聲招呼。
他緩緩坐下,唇角勾起一抹淺淺、淺淺的微笑。「很好,我過得很好。你呢?怎麼有空回來?」
完全如她所料,他只會說好,不說其他,真有苦也會往肚子里吞。
「我想結婚了。」她注視著他,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分的表情變化。
唇畔笑意僵凝住,他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會很奇怪嗎?我明年就三十了,再不快點找個人定下來,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嫁不出去?無論任何時候,都還有他啊!
所以……她這次回來,只是要告訴他這件事?
「恭喜你。」他知道自己表情有多僵硬、笑得有多難看,但是他已經沒辦法再擠出更完美的演技了。
「你呢?還不想結?」
「沒適合的對象。」最想要的那個,卻得不到。
「是嗎?行慎,你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要說什麼?他腦袋空白。
「沒有嗎?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
「不再坐一下嗎?我——」他微慌,心急得想多留她一會兒。「那個……妞妞!要不要去看看妞妞?她長大不少,大家都說很可愛,很、很像你,你要不要——」
「不了,有人還在等我,改天吧!」
「……喔。」聲音弱了下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那個要與她結婚的男人送她來的嗎?
他沉默了,不再說出任何教她為難的話,微笑點頭。「那你去吧!」
她走後,他坐在那張她曾坐過的桌位,久久、久久,沒有任何表情。
回到家,母親在廚房炒菜,以往他會上前去幫忙,但是今天,好累。
他回到房間,靠坐在床頭,疲憊地閉上眼楮。
女兒後腳跟了進來,四肢並用地要爬上來,他一張臂,將女兒摟了過來,強打起精神笑吻女兒臉頰。
「好香喔!女乃女乃幫安安洗澎澎嗎?」
「滿瞞——」女兒在他懷里蠕動,指著床頭的物品,他知道女兒要什麼,順手撈來身後擺放的相框。
「對,這是媽媽。」
「滿瞞、把拔——」口齒不清,但小小年紀已經很懂得公平原則,各叫一次,貼心地纏賴著父親撒嬌。
孟行慎眼眶微熱,摟住在女敕女敕的隻果臉上親了記。「幸好還有你……寶貝。」
女兒低頭玩相框,那是她最鐘愛的玩具。孟行慎看著,心房泛起酸楚的痛意。
「媽媽今天有回來喔,但是她沒辦法來看你,因為她要結婚了。」他低聲道,像在自言。
「滿瞞、滿瞞——」听到父親常教她念的熟悉詞匯,小妞妞手舞足蹈,興奮地重復。
听著女兒滿口喊媽媽,他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對不起,寶貝。不可以怨媽媽,她很愛很愛你,她不愛的人是我……是我……不夠好,不能留住她……如果我可以讓她對我多點眷戀,你不會沒有媽媽……」
他哽咽,淚水順頰滑落。
「她問我,有沒有什麼話要跟她說?其實,我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我想告訴她,我好想她;我想叫她留下來……可是那個時候,腦袋全都一片空白,什麼也說不出來,把拔很笨對不對?」
如果,他可以勇敢對她說一句︰「我愛你。」她會不會感動?會不會留下來?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不知道,也從來沒敢說出口,怕說了,只是換來她為難抱歉的眼神。
「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我曾經想,如果可以娶到她的話,這輩子就再也沒什麼好求了。可是妞妞,這種事情不能強求,我們不能為了自己,而讓她委屈,她有資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沒辦法讓她過好日子,跟我在一起的話,她會很辛苦,這樣對她很不公平。如果那個男人能夠疼她、讓她快樂、給她她想要的一切的話,我們要替她開心,別去破壞她的幸福好不好?」
「滿瞞——」一再重復,好興奮地要向父親報告什麼。
「妞妞?」以前,女兒會玩著相框,乖乖听他說話,可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老是動來動去,玩沒一會兒便拋開相框,片刻也安靜不下來。
「滿瞞、滿瞞!」努力傳達的意思不被理睬,小妞妞生氣了,踢蹬著小腳丫要月兌離父親懷抱。
「安安,別這樣,我知道你也很想念媽媽,但是——」一顆心痛不堪言,他抱緊女兒,無聲落淚。
「滿瞞、滿瞞——」女兒抗議地叫嚷,眼看就要哭了。
一個不留神,掙月兌的女兒爬下床,搖搖晃晃邁著不穩的步伐朝房門口飛奔而去。
姜若瑤彎身,接迎小小人兒撲來,抱了滿懷。
盂行慎回身,當下呆愣成石雕,反應不過來。
抱起女兒,走向他,姜若瑤伸手替他擦拭臉頰淚痕,他才狼狽地轉過頭,胡亂擦拭。
她來時,阿水嬸沒給她多好的臉色,也許在全鎮的人眼中,她只是個生了小孩便丟給他,自己逍遙快活去的不負責任女人。
但是,阿水嬸再氣都不敢趕她,因為心里知道,兒子和孫女盼她盼多久了,趕走她最痛苦的是兒子。
在他回來前,阿水嬸跟她說了很多,口氣中不乏指責意味。
說安安牙牙學語時,他是怎樣一遍又一遍,指著相框里的照片教女兒喊媽媽,告訴女兒媽媽流了好多血才把她帶到世上來,媽媽是很愛她的,每天、每天地說,就怕女兒不認得母親。
說他的手機、床頭的照片,永遠擺著她,也在心中擺著,不只女兒,自己也不允許忘記她。
說他一有空就拿著相機猛拍女兒,寄成疊的相片給她,怕她錯過女兒的成長心里會有遺憾。每次寫信給她,總要揉掉一大疊的信紙,沒有一次不是寫了長篇大論,最後卻只留下寥寥數語,寫女兒的成長,從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思念,怕流露出太多感情,會讓她為難,心里不好受。
說他拒絕所有的相親,只告訴母親,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姜若瑤,沒有女人會比她更好。
阿水嬸還說了好多,說那個感性的他、做盡深情行徑的他……可是真把她盼回來了,他卻什麼也不告訴她。
「跟女兒倒是挺多話可說的,怎麼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反而不說了?」
他張口,仍是發不出聲音,尚未自極度的錯愕中回復。
「還是沒話說嗎?好,沒關系,那我先說。」她想了一下,開口。「我沒有要結婚,那是騙你的。」
騙他?為什麼?他滿月復疑惑。
「因為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在乎,我想確定,一年後的今天,你心里還有沒有為我留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