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不明說,她也就含糊著,一天,又一天。
懷孕第九個月的某個夜晚,一通電話讓他由睡夢中驚醒過來,講完電話,整個人震驚慌亂。
「怎麼了?」她坐起,看著臉色慘白的他。
「對不起,若瑤,我得出去一趟。」
「發生什麼事了?」他臉色不對。
「我妹妹她——割腕自殺,正在醫院急救。」
她閉了下眼,而後張開。「去吧,晚上冷,記得多穿件衣服。」
「謝謝。」他換了衣服,匆匆出門。
一直到天亮,他還沒有回來。
接到他的電話,知道這種情況下他無心工作,只能要他放心,店里的事她會處理。
她照常開店營業,提供一些比較簡單的餐點或咖啡,開店做生意,動不動就休息不太好,容易流失客源。
有些常來的老顧客看她一個人忙進忙出地打點,問了一句︰「阿老板咧?怎麼讓你一個人挺著大肚子,辛苦地顧店?」
她只是笑笑回應。「他臨時有點事。」
忙完一天瑣事,回到家中,累得幾乎不想動。
她扶著酸疼的腰,進浴室沖了澡,走出浴室門時,不慎被防滑墊絆了下,跌落浴室前,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間席卷而來。
她痛得發不出聲音,一股熱稠感自腿間流出,觸到滿掌鮮血,她嚇壞了。
她臉色慘白,護著肚子,緩慢地爬起來,拿起桌上的手機撥號。
孟行慎沒有接。
她掛斷,再撥,重復試了三次。
不行再拖下去了……
她咬牙,忍住疼痛,自己找出健保卡、皮包、鑰匙、手機,披了件外套出門,視線有些模糊,她靠著意志力撐持,不讓逐漸流失的意識將她帶入黑暗,扶著牆,一步、一步自行走到巷口攔車。
淚水、汗水落得幾乎分不清楚,她護著肚子,不斷在心中說著︰
妞妞,你乖,再撐一下下,要堅強……
再一次醒來,人在病房里。
孟行慎坐在病床邊,安安靜靜地凝視她。
「妞妞……」她虛弱地輕喃,本能地撫向月復間。
「妞妞沒事。」他趕緊抓住她的手。「你身上有傷口,別踫。」
麻藥剛退,很痛,但是她全心記掛著女兒。「妞妞呢?」
「在嬰兒室,很健康、很可愛,護士說長得很像你,是個漂亮女圭女圭。」
她釋然地淺淺微笑。
那就好。知道女兒沒事,她疲憊地閉上眼,再度睡去。
她睡得並不沈,半睡半醒間,感覺濕濕熱熱的液體滴落掌背,睜開眼,他握著她的手,無聲落淚。
他——在哭?
這麼高大、這麼沉穩的男人,一直都像座山一樣無堅不摧地堅強,她從來沒看過他掉一滴淚……
心房酸酸的,帶點疼痛,她伸手,輕輕替他拭淚。
他微微嚇到。
「若瑤——」一出聲,全然哽咽,淚水無法自抑地跌落。「對不起——」
他欠她好多。
跋到醫院時,她剛開完刀,醫生這回連罵都懶得罵他,只冷冷地說了一句︰「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
這一句話,比任何責罵都還要讓他痛上千倍。
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手術台上,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臉孔,那一瞬間的感覺——連他都痛恨自己。
他這是什麼父親、什麼男人?說會好好照顧她、照顧孩子,卻讓她一個人忍著痛、流著血來醫院,孤單地面對一切,那時候的她有多恐懼?
心房痛得無法呼吸,他將臉埋在她胸前,不想讓她看見他哭泣的模樣。
「笨蛋,有什麼好哭的?」她柔柔笑斥,掌心輕撫他的發、他的肩。
產後身體太虛弱,她一直睡睡醒醒,無法關注太多事,但每回醒來他總是在,並且在她可以進食時,親自替她準備調理身體的補品。
直到一天夜里醒來,發現他瘦了好多……
她想起,另一個為他割腕的女孩也在醫院……料想得到,他必然在兩家醫院間來回奔波。
這段時間,他並不好過,夾在她與另一個她之間,怎麼做都虧欠,他其實也是心力交瘁。
她懂,她真的明白他的痛苦。
那一個她,究竟是怎麼來的,她已經不想去深究,也許是一時的失足、也許在她之前,他就與那女孩有過一段,她沒忘記,他曾說他給過承諾,還在等另一個女孩……
誰才是第三者?誰涉入了誰與誰的世界?再探討已沒有意義,她知道他不會存心騙她、傷害她。
但是那女孩都已經有他的孩子了,還能怎麼處理?
他曾經說過,這個世上他沒什麼親人,得知她懷孕時,他那麼開心、那麼珍惜,為了孩子,就算工作好累、半夜爬起來替她煮宵夜都還帶著傻笑。
他每天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孩子說說話,然後才能安心睡覺……
他……真的很愛、很愛小孩。
這樣,要他怎麼抉擇?
那個女孩肚子里,同樣也有他舍不去的一塊心頭肉。
他是個把責任感看得那麼重的男人,要他做這種取舍,是難了些。
她不想再為難他了,如果他做不了決定,她來。
出院回家休養後,她打了通電話給琦雯——
「可不可以——來接我?」
那天晚上,她看著嬰兒床上的女兒一整夜。女兒哭了,她哄,尿布濕了,她換,肚子餓了,喂她喝女乃……
夜歸的孟行慎一進門,見她在喂女乃,上前張臂抱住母女倆,替她托住懷里的小嬰兒。「不是說不喂母乳了嗎?」
在醫院有一次喂妞妞喝女乃,被她亂扯亂咬地弄傷,當下不爽地說再也不喂她喝母乳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女兒一哭還不是乖乖解開衣扣。
她其實也很寵女兒。
「反正,再喂也沒幾次了……」她低不可聞地輕喃。
「什麼?」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推開他,單手扣好衣扣,將女兒放回嬰兒床。「行慎,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我不會忘記你。」
蹲身要逗女兒睡的孟行慎怔住,不解地抬眸。「為什麼這麼說?」
她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有辦法把話說出口——
「明天我朋友會來接我。以後,妞妞就交給你了,你……要再找個人一起照顧妞妞也好,我衷心希望,你未來能過得順心如意——」
「你在說什麼!」他驚吼。妞妞不是他們共有的嗎?為什麼要再找人照顧她?她的說法,好像他們父女的未來里沒有她一樣。
他突然揚高音量,把快睡著的女兒嚇到,放聲大哭。
「你反應不要那麼大,把妞妞嚇哭了。」她看他一眼,伸手抱女兒起來哄。
「若瑤,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急著追問,心慌、無措,拒絕理解那些話的語意……
「你要小孩,我也替你生下來了,我想不出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
留下來做什麼?留在他身邊啊!她是妞妞的媽媽,他最重要的人……
「若瑤,別走,我不能——」心太慌、太痛,失去基本的語言能力。
「行慎。」她輕輕打斷,很平靜地回望他。「在開口以前,想想自己身上背負著什麼,你有多少責任要扛?留我,你承擔得起嗎?」
他承擔得起嗎?
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很清楚,那擔子有多沈,連自己都覺得一團混亂的人生,怎麼留她?
「若瑤,我很在乎你——」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低低說出這一句。他真的很在乎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從她懷孕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對自己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守護她們母女,她感受不出來嗎?
「我知道,但是——」她輕嘆。「行慎,我真的好累了,這種日子,我沒辦法再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