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蘇幽幽地問︰「你……抱過她嗎?」她流下眼淚,模樣教人心疼。
榜日勒搖頭,「我不想解釋什麼。」
這種事說得再多也沒用,如果她信他,心中自然就不會有疑慮,但假如她不信他,他也無需多說。
「我……」他霍地站起身來,「我今晚到議事帳去睡。」說完,他邁步就走。
安蘇巴望著他的背影,眼淚再次淌落。
她不是故意質疑他的感情,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他、她怕失去他。
身份懸殊、各為其主已教她對他倆的感情不放心,如今她還知道自己長得像冷兒,這怎麼不教她擔驚受怕?
「格……」當她幾乎要開口留住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主帳。
***
呼倫城安將軍府安晟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是一種教人難以想象的蒼白;以他身為一名征戰沙場的武將來說,這樣的氣色實在突兀極了。
「老爺……」他的繼室小蠻兒輕悄地來到床前,手上還端了一碗湯藥。
一覷見那碗還冒著白煙的藥,安晨不禁蹙起了眉頭。「又喝藥?」
小蠻兒嫣然一笑,耐心地哄著︰「病了就得喝藥,將軍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說著,她溫柔地坐在床側,體貼入微地服侍他喝下了藥。
喝完藥,安晟皺皺眉心,輕咳了兩聲。
「阿普左他們有安蘇的消息嗎?」自從他身染重疾後,將軍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全交給小蠻兒處理,而她也不負所托地將一切打理得十分妥當。
她輕聲一嘆,搖了搖頭,「听阿普左說,他們正在計劃如何救回安蘇。」
安晟頹然地道︰「安蘇那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落在格日勒手里,只怕是保不住貞節了,當初真不該讓她帶兵出征……」
「老爺,也許格日勒沒對安蘇做什麼呢,您別擔心了。」
「安蘇性情剛烈、堅毅驕悍,我真怕她會有生命危險。」
「不會的,老爺。」見他郁郁寡歡,小蠻兒連忙安慰著︰「吉人自有天相,安蘇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希望如此。」他喟嘆一聲,又說︰「蒼狼軍就快逼近呼倫城,而我卻只能躺在這床上等死,我真想死在戰場上。」
小蠻兒眼中含淚地凝視著他,「老爺快別這麼說,如果您死了,那小蠻兒也不想活了。」說著,她掩面低泣。
「小蠻兒……」安晟憐惜地握住她的手,「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著,你是女真人,相信蒼狼軍是不會為難你的。」
她嚶嚶輕泣,語帶哽咽地說︰「小蠻兒生為安家人,死為安家鬼,絕不會獨自苟活。」
「小蠻兒,你……」凝睇著她雖已三十多,卻美麗如昔的憂愁臉龐,安晟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愧歉之情。「都怪我當年留住了你……你……怨我嗎?」
十幾年前,他的原配因病餅世,令他傷心了好些日子;他的屬下私自決定女真部落帶回一名女子獻予他填補空虛,他原本也不接受,但一見到這名女子時,他的心動搖了,因為這女真女子與他的原配夫人大蠻兒十分神似,讓他不得不以為她是上天帶來彌補他的。
他將女子留下,並將她取名為小蠻兒,自此,小蠻兒成了女子的新身份,而她也就這麼在呼倫城住下來了。
「小蠻兒一點都不怨恨您。」說著,她又淚濕衣襟。
想她當年被帶走時不過十七、八歲!如今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婦人了……時光呀,真是磨人!
離開部族遠赴異地縱然是件可怕的事,但安晟溫柔體貼的個性卻溫暖了她的心,讓她漸漸地不再怨影、不再遺憾;對那個原本該是她夫君的男人,她也曾經朝暮想念,但如今可說是情逝只絲「義」了。
「小蠻兒,若是蒼狼軍進城,你切記要離開將軍府。」
「為什麼?」她蹙起眉頭,「老爺要趕我走?」
他一嘆,「我是為了你的安危,我怕格日勒會將安家滅門,到時你……」
「老爺!」她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小蠻兒豈是貪生怕死的人?」她偎在安晟略顯瘦削的肩頭上,「不管天上人間,甚至是阿鼻地獄,我都要跟隨著老爺。」
「小蠻兒……」安晟一時鼻酸,眼淚幾乎要淌落下來。他攬住她顫抖的肩,欣慰卻也擔憂著。
***
由于兩人鬧得不歡而散,格日勒在翌晨看見安蘇時,臉上也蒙上了一層寒霜。
安蘇知道他氣未消,自然也只敢遠遠地看著他。
打過飯,蒼狼軍迅速拔營,繼續往呼倫城而去;這一走,又是兩日夜不搭營、以天為帳。
越接近呼倫城,安蘇就發現格日勒的臉上越來越凝重,他似乎在憂慮著什麼,也像在畏怯著什麼。
雖然他的神情還是一樣的平靜傲然,但眼底卻隱約透露出一絲猶疑。
他不尋常的反應不只安蘇發現了,就連阿忽利也有所察覺。
「將軍,你……」阿忽利試探地開口,「你心神不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榜日勒知道自己露了痕跡,卻還嘴硬地否認,「沒事。」
「可是……」阿忽利好歹也跟了他好些年,哪會覷不出他的心情變化。
「我只是有點倦罷了。」見阿忽利還有疑慮,他隨口說道。
「倦!?」從他嘴里听到這個字,著實教阿忽利驚愕萬分。
榜日勒點點頭,沉郁的眼神飄向了遠方。「沙場征戰、刀口舐血的日子,誰不倦?」說著,他腴了阿忽利一記,問︰「待統一大漠,你想做什麼?」
被他一問,阿忽利可怔住了,因為這種事情,他想都沒想過。
榜日勒撇唇一笑,「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將軍功績彪炳,日後除了當官還是當官,不是嗎?」阿忽利想也不想地直道。
听完他的話,格日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不,我不想當官。」
「那將軍你……」
「我想放牧維生,不管世事。」
「將軍還年輕,怎會萌生隱退之意?」阿忽利不解地問。
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道︰「帶著心愛的女子自由放牧,然後生幾個孩子,不是很愜意嗎?」
心愛的女人?阿忽利猛地一怔。「將軍指的心愛女人不會是……『她』吧?」
他知道阿忽利說的是誰,而他也默認。
阿忽利神情一凝,「將軍到現在還相信她嗎?」
「我愛她,自然也得學著相信她。」他說。
「將軍難道不怕自己只是因為她長得像冷兒姑娘而一時情迷。」
「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像冷兒。」他語氣淡淡地說︰「她有她自己的性情,和冷兒根本不一樣。」
阿忽利頓了頓,粗黑的眉毛又擰了起來。「將軍別怪阿忽利嘴快,我還是覺得她信不得,如果將軍太相信她,恐怕會鑄成大錯。」
「阿忽利,你跟隨我多年,應該了解我的個性,這件事……你不要一提再提。」
「可是……」
「行了。」他打斷了阿忽利,撇唇一笑,「我們還是商議商議進軍呼倫城的事吧!」
阿忽利見他心意已定,只好無奈苦笑,「是。」
***
這一晚,格日勒依舊選擇在議事帳里過夜。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然而安蘇對他的不信任卻教他十分介意;他確認自己情之所屬,為何她卻無法相信他呢?
是因為他是女真人,而她是遼人嗎?這道隔閡在兩人之間,真是一條如此深的溝壑?
這幾天,安蘇總是用一種歉疚的眼神腴著他,可是卻怎麼也不願先靠近他。
她高傲、她嬌貴、她悍然、她不肯先低頭認錯,那麼,他也不打算認栽。是她先懷疑了他,沒必要教他反過來委曲求全,他要警惕她,要讓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不容質疑的!況且在兩人心結未解之前,適當的保持距離不無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