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我定下心。成了!
很好,她心里是願意的;很好,她懂得不計較、懂得滿足,後宮漫長歲月,就能圖得平安穩當。
「既然願意,就牢記我的話。入宮後,你要凡事恭順謙和、認分,把公主身份拋在一邊,我想,應該不至于有人來為難你。」
「橘兒知道。」
「你不必擔心會不會穿幫。康將軍說過,明日你進宮後,他就要領兵回朝復命,到時熟識的人都離開,再沒有人能指證你。只要能順利嫁給宇文謹,之後,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凊沂公主又如何?難道真要為這種小事挑起兩國爭端?我猜,屆時就算你站到大周皇帝面前,他也要一口咬定,你就是他封的凊沂公主。」
事關兩國外交,誰能不謹慎?只要能安然度過明晚的洞房花燭夜,我們就贏了。何況,我是男人的話,也會為了能娶到這樣的嬌妻美妾而得意。
「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只是往後宮里沒人照應,你要處處小心。」
「嗯。那小姐你……」
「不必擔心,我有皇帝賞賜的一百兩黃金,那些夠我吃穿不盡了。」
「小姐要回家嗎?」
「不回。」那些人、那些事,從此與我一刀兩斷。
我望著她,細細叮囑了些瑣事,件件樣樣都要她記牢,直到天光初亮方罷。
翌日,我們互換衣著,等待宮里的人來。
梳妝、上頭、穿衣,美麗的橘兒像個芭比女圭女圭,任人折騰。她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不知是在為未來的人生感到欣喜,還是想用笑容來教我安心。
一襲大紅嫁裳穿到她身上,錦繡燦爛,艷麗鮮明,襯著橘兒姣美的面容,更是美麗得不可方物。一抹紅霞掠上雙頰,她露出含羞帶怯模樣。
每個人都在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是,橘兒也是。之後,我們都只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喜娘為她戴上珠冠之後,退了下去。
必起門,我回身到案前倒了兩盞茶,一盞遞給橘兒,一盞自己拿著,說道︰「橘兒,我以茶代酒與你辭行,從今爾後,你就是章幼沂,再也不是橘兒了,懂嗎?」
她點頭,答應。
我從漆盤里取出大紅蓋頭,為她覆上紅巾,終于大事底定。
送走橘兒之後,我便躲在衣櫃里,直到夜深,才悄悄地從屋里走出來。園里沒什麼人,我很容易地就從後門偷偷溜走。
走到大街上,濃厚的烏雲埋了月亮,點點雪花拍打著我的臉頰,寒風撲面而來,風聲在我耳邊沙沙作響。
很冷,但一股無可言喻的清新感滲進心肺,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覺得很開心,彷佛這些日子以來落在身上的枷鎖全都不見了。
從今天起,我又是自由自在之身,章幼沂的苦惱、痛楚全與我無關,至于那時不時竄入腦袋里的思念……
不怕,我很能干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點本事我有。
兩個月後,我在南國京城的城郊處,買下一個不大的莊園,還雇了門房、婢女和廚娘。
大周是不回去了,要斷當然得斷得徹徹底底。但我之所以會決定留在這里,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離這里不遠的城里有一間藥鋪,貨色齊全,可以買到我需要的藥材。
這里雖是南國,但生活習慣、吃食與大周並無太大差異。因此新生活很簡單,鎮日就是吃吃睡睡、賞花看鳥,要不就是領了婢女到街頭閑逛,皇帝賞賜的一百兩黃金,供了我舒適日子。
沒有電視計算機的日子,光陰過得極其緩慢,閱讀成了最好的休閑娛樂,這段日子我買了不少書,天天讀著,說話、氣質因而越來越有古人味兒。
所以說,環境影響一個人何其巨大,我怎能埋怨阿朔把愛情、婚姻看得太輕?娶妻迎妾,是這個時代的男人都做的事情啊!
這日,精神不錯,我攜了婢女小敏進城,一方面是悶得慌了,一方面也是藥煎完了,得再重新抓過。
「小姐,您干啥天天吃藥?是生啥病啊?」
小敏臉圓圓的,身子豐腴,白白的臉上有幾顆麻子,才十四歲,手腳伶俐、很懂得察言觀色,什麼事一教就上手,不必我花太多心思。
她家里有爹娘和幾個弟弟妹妹,雖然貧窮,全家人窩在一塊兒倒也有趣。本沒想過出來幫佣,留在家里織織繡繡也能掙幾個錢,實在是听說我一個姑娘獨居在外,需要個照應,她娘心慈,就讓她來了。
她常說︰「沒想到姑娘性情這般好,不但給我月錢,還讓我把弟妹帶進莊里玩耍,他們怕是這輩子都住不起這樣的大屋子呢!」
只不過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恩惠,她卻講得天大地大,說穿了,不過是我怕寂寞,多些孩子的笑聲,圖個日子快活。
「沒什麼大病,就是身子虛,大夫說要日日喝著,調養調養。」我搪塞了幾句。
小敏問倒我了,這藥得喝到幾時,我也弄不清楚。
上回興起,我把藥倒在花盆里,不過斷了半日藥,夜里,月復間又開始隱隱作痛、全身冒冷汗。手腳無力的感覺讓人心慌慌,我連忙喚起小敏,重新煎一服藥。
和親路上,康將軍對我的用藥特意留心,時時盯著橘兒給我熬藥,我猜……這藥怕是不能斷了。現在想想,我的第六感真靈驗,什麼病去如抽絲,恐怕是應了我那句「春蠶到死絲方盡」。
到死……絲方盡?情絲也是嗎?會不會隔一段時間,思念少了、回憶少了,情絲也跟著淡薄?
總不至于非要人死,絲才吐盡吧!這樣的情太苦,我不愛。
「給小姐看病的大夫厲害嗎?要不要咱們再尋一個能干大夫,說不定他不必天天讓小姐吃苦藥,也能把小姐的身體調養好。」
「小敏煎藥煎得累了?」我取笑她。
「不累,才不累呢!」她連忙否認。「上回,小悅想替我的工,我還不肯。」
小悅是小敏的妹妹,小她一歲,個頭卻比姊姊大。她很少說話,做事卻仔細貼心,那次我教她認幾個字,才看兩遍,她就記全了。
听小敏說,小悅回家後,時常拿著樹枝在沙地上練字,非把字全寫齊了才肯吃飯。爹娘常笑話她,說他們家就要出個女秀才了。
听見這話,我心里不舍,便買了幾本書冊和文房四寶讓小敏給她送去,她高興極了,從此一得空就往我那里跑,擦桌子、抹地板,她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表達感謝之情。
如果說,我在這個時代有什麼不肯舍棄的,大約就是這些人的情感吧!鏞歷的、鏞晉的、鏞貫的……大大小小皇子都無條件對我好,現在,連小敏、小悅也是這般一心一意待我,被人這樣對待,誰都會割舍不下。
一踏進藥鋪,我們就讓一雙眼楮盯上,偏過頭,我瞄對方一眼。
那是個外表端雅,看似溫潤淡泊的男子,他穿著淺紫色袍服,嘴角含著溫柔笑意,靜靜地注視著我,即使同我對視,也不改態度。
我刻意轉開頭,但他並沒有別開眼。
挺直背,目不斜視,我平靜地把藥方交給老板,盡量不引人注目。我吃過虧,已經慢慢學會沉潛。
「小姐,你認識那位公子嗎?」小敏也發現他的注視,偷偷扯著我的袖子問。
「不認識。」
「他那樣看人,好像你們很熟。」
「放進鍋里滾個兩刻鐘,什麼東西煮不熟?」我笑笑,不以為意。
「小姐,我是認真的。」
我笑笑,拍拍她的手背,「別理會他,咱們又不能控制別人的眼光。」
「可,那公子長得真好呢!」小敏用帕子掩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