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呢?」
「有位藥鋪老板說,姑娘數月前抓過這帖藥,他奉勸姑娘,此藥不能多服,之後姑娘再沒出現。這段日子,我一直在這附近尋人,直到在酒樓踫見姑娘和……」他沉吟了一陣,臉上有著奇怪神色。
在懷疑什麼?懷疑我不貞?
笑話,男未婚女未嫁,誰想和誰交朋友不行?如果在酒樓和方謹把酒言歡的人,是穆可楠或李鳳書,他再來聲討還有道理,至于我……干卿底事?
我在生氣,他知道,但石頭就算識得人間諸多事,仍舊是石頭。我不問話,他便不發一語,連軟聲安慰幾聲都不會。
就這樣,我們尷尬了好一陣,直到小敏送上飯菜。我拿起筷子,他卻不動箸,于是我橫他兩眼。還要我請他嗎?
是小敏出聲解了尷尬,她不停幫常瑄布菜,把個不大的碗填成小山。
常瑄微點頭,吃了。
肚子里有了東西,人的脾氣就會變得比較好,听得小敏問東問西,常瑄三句搭不到半句,我跳出來替小敏解圍。
「鏞晉還好嗎?」
「九爺的武功越見精進,很受皇上器重,听聞皇上將委以大任。」
「三爺呢?還是那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樣兒?」
「三爺現在已是殿下的幕僚,專為殿下謀策,皇上、皇後娘娘為此心感安慰。」
才多久就變了啊,我還以為他會浪跡天涯,成為風流名士。如此可知,生在帝王家,總是身不由己,何況後宮嬪妃或我這個小小的章幼沂。
「端裕王呢?他有沒有什麼動作?」
話出口便後悔了,我和端裕王素無交情,常瑄再笨也猜得出,我問端裕王為的是誰。
幸好他習慣喜怒不形于色,否則,他要是露出一點訕笑嘲弄,我肯定翻臉。
他微點頭,道︰「端裕王爺在皇太後誕辰時奉上一幅千子孝親圖,皇帝龍心大悅。前陣子,听聞皇上下聖旨,嘉獎了他治理關州有功。」
所以,皇帝對端裕王從未起疑?如果阿朔是對的,皇帝那樣精厲的人,他的耳目四布,怎會毫無所覺?
問完大的問小的,問完娘娘再問我的褔祿壽喜。
我當然知道,自己最想間的人是阿朔,可一口氣撐著,硬是不讓吐。
「芮儀公主呢?她遠嫁吐番之後還好嗎?」
「芮儀公主水土不服,染上風寒後一病不起,吐番王愛妻心切,派大使到大周來求醫,皇上已命數名太醫備齊藥材,遠赴吐番。」
我雖與她有過嫌隙,但同是女人,听到她的處境,不免替她感到淒涼。
那樣高傲驕貴的公主,偏受這個時代的思想鉗制,不敢抗旨、不敢為自己的人生爭取,她選擇了順服卻郁結于心,年邁的吐番王、粗莽的草原生活,苦,還有得她受。
我問了一堆旁枝末節,卻都不是最想知道的部分。我是標準的心口不一,寧可吊著自己的胃,忽視心痛。
「小姐,你認識很多王爺和公主嗎?」小敏一派天真地問我。
「不認識。」
「那你們干啥說來說去都是王爺、公主、皇帝的事兒?」
「因為我們大周百姓最喜歡說皇家八卦,講講這個王、那個爺的,茶余飯後,人人都討論得很起勁。」我隨口胡弄,就見常瑄額上掠過幾道黑線。
「這樣啊,皇帝听見,不會生氣、砍百姓的頭嗎?」
「不會,我們大周鐵礦少,全拿去做菜刀了,沒刀子可以砍人頭。」我還是敷衍。
常瑄憋忍得凶,嘴角在顫抖。
「真的嗎?軍爺身上也沒大刀?」小敏像初听天方夜譚,津津有味。
「沒有,不都說拿去做菜刀了唄。」
「那踫到壞人怎麼辦?」
「軍爺都沒刀子了,壞人哪來的刀子?」
「若壞人拿菜刀砍軍爺呢?」
「軍爺就用網子,像抓魚那樣把壞人給抓住。」
我越扯越不象樣,可不說點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讓阿朔溜出嘴巴……
「那肯定有趣極了。小姐,哪天你想回大周,也帶小敏去開開眼界好不?我很想看看用魚網抓壞人。」
「好啊。」
小敏起身,把桌子整理好,把杯盤收齊,送到後頭清洗。
廳里只剩下我和常瑄,他看住我好些時候,才深嘆氣,道︰「殿下並不好。」
不好?怎麼會?他不是如願當上太子了?不是一步步往他的帝王大業走去?不是有了嬌妻美妾,有了強力的後台支持?
照理說,擁有這麼多的男人,應該意氣風發、應該神威凜凜,怎麼能夠「不好」?
常瑄深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死咬住下唇,堅持不問,眼底卻烙入沉郁。
「殿下娶了穆姑娘,得罪六爺,他失去六爺和二爺的支持;九爺雖絕口不提,但始終認定姑娘遠嫁南國是殿下害的,再加上二爺黨的大臣們不時在皇帝耳邊進讒言,殿下這個東宮太子當得戰戰兢兢。」
我不早說了,當太子有什麼好、當皇帝有什麼好,偏偏人人都愛爭,弄得手足失和、讒言纏身。他要是肯听听我這個現代人的意見,哪會替自己惹來這麼多禍害?
「這些,不都早在他的估料之中?」我話中帶了聲幾不可辨的嘆息。
「前日我收到兩封飛鴿傳書,一封是靖睿王爺送來的,王爺要常瑄放棄尋找姑娘,趕至關州助殿下一臂之力。同時間,我也收到殿下的信,他要我繼續留在南國,直到找到姑娘為止。」
「關州?什麼意思,為什麼阿朔不待在京城,要跑去那里?」
「端裕王快馬回報朝廷,關州大遼人趁冬季舉兵來襲。大遼人半生在馬背上討生活,他們驍勇善戰、不畏嚴寒,因為突襲,關州兵馬死傷逾半,端裕王請旨,要皇帝增派士兵救援。」
「即使如此,也不必非派阿朔出馬,難道大周舉朝上下找不到一個能用的將軍?」
心急透,我知花美男心思敏捷,若非真的感覺到危險,絕不會讓常瑄放棄尋我,至關州相助阿朔。
「殿下立功在沙場,他運籌帷幄、足智多謀,這是舉朝皆知的事。所以,皇上才會要太子殿下領兵五萬,進軍關州,攻稽城、破大遼。」
常瑄說起阿朔,臉上不自覺流露出得意,可現下不是得意的時候呀!
「用五萬兵馬對付突襲的大遼人,很困難嗎?」我抓住他的衣袖。
我對戰爭不熟,不知道兩軍的戰力有多懸殊,可既是突襲,表示不是大軍壓境、不是有計劃的攻城略地吧!
「大遼人春夏季節需要放牧,儲存糧食,只有趁著冬季不需放牧時,才會聚集十百人,快馬而至、搶奪邊關百姓。這種事年年都有,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但一口氣讓關州兵馬死傷逾半?」他搖頭。
「這樣子是不對的嗎?」我偏頭想了想。「是不對,十百人怎麼就會讓關州兵馬死傷逾半?
必州兵馬是紙糊的嗎?關州的常備軍有多少?」
「不多,常備軍三千,多數是民兵,平時回家耕種,冬季來臨,才集合起來對付大遼。」
「還是不對。死了一千五百個常備軍……那得多大的兵力,十百個馬上英雄根本辦不到。」
「所以有兩種可能。第一,那不是普通的掠奪,而是各部族間有計劃的聯盟進攻。來人可能成千上萬,他們要的不是金銀、牲畜或食物,而是國土。第二……」話至此,他皺起眉頭,目光冷肅。
「說啊!那個‘第二’是什麼?」我推著他的手,不準他停下來。
「第二是陷阱。」
「陷阱……我不懂,關州……」
當我再重復這兩個字時,猛地想起,關州是端裕王的領地,有他的兵馬、他的百姓,如果真的是陷阱,那阿朔踏進關州,不正是明知山有虎,卻不得不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