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說得太厲害了,我沒這樣的能力。」
我不懂,他怎老是認定我會反對阿朔去爭那個皇帝?他是眼睜睜一路看著我怎麼走過來的人呀!難道,我們真的分開那麼久?久到他再也無法了解我,像從前那樣?悶了,我對他不爽起來。
「你有。你失蹤那段日子,四弟焦惶憂心,他日里操勞、夜里不成眠,他盡著義務,卻開始懷疑為什麼要盡義務。他說,失去心靈,即使為帝又有何歡?你是他的心,他不能沒有你。」
我該高興的,听見這樣的話,知道我在阿朔心底這般重要……可是,我只覺得心酸,這樣愛著一個女人,對于想當皇帝的阿朔而言,是好是壞?
「三爺擔心我會離開阿朔?」我反問他。
「是。」他轉過身,手搭在我肩上,熱度從他掌心傳來。
「三爺問過我,是不是決定留下,我已經給過三爺答案。」同樣的答案我允了阿朔。事實上,今日來尋他,就是要給阿朔一份篤定安心。
「我需要更確定的答案,告訴我,不管情況如何,你再也不會離開,對不對?」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口吻讓我隱約浮起幾分不安。
「你還是要見四弟嗎?」
「當然。」遲疑了片刻,我點頭。
「在見他之前,有件事,我認為你應該先知道。」他的口氣凝重,重得我的呼吸也跟著沉了。
「什麼事?」
「破城那日,端裕王的死士在暗處朝四弟射出一箭。」
所以他傷了、病了,很嚴重嗎?重得無法下床?難怪那麼久不來看我,是怕我擔心?笨阿朔,不讓我知道,我才會更憂懼,但……
「不對,常瑄對我說,阿朔很好,他沒受傷。」
我壓住胸口那顆怦怦亂跳的心髒,暗暗祈求著,千萬別告訴我常瑄騙我,求求你,只要阿朔好好的,再壞的狀況,我都能接受。
花美男壓住我的肩膀,語調低沉︰「幼沂,稍安勿躁。四弟沒受傷,受傷的是穆可楠。如果那箭真射中的話,四弟就沒命了,是穆可楠推開他,以身相替。」
「她傷得重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四弟擋下那一箭。」他沒回答我的話,卻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遠的句子,那口氣、那表情,迫得我無法喘息。
「那又怎樣?我也為阿朔擋了毒酒。」話沖動出口那刻,我就後悔了。
我在說什麼啊?我愛阿朔,不是因為他為我做過什麼,阿朔愛我,也絕不會是因為我替他擋下毒酒。愛情真的不是條件交換……可是來不及了,三爺的話,把我堵得無路可逃。
「所以他把心給你。」
意思是……我擋下毒酒換得阿朔的心,穆可楠擋了箭,自然能換得真情……我陷入自己設的泥掉中,再也掙月兌不了。
心陣陣發寒。是嗎?她得到阿朔的真情了,我再也不是獨一無二?
是這樣啊,只要救他一次,就能得到他的心。那麼天底下會有多少女子心甘情願來救他?恐怕是多得不得了吧!只是,他哪來那麼多顆心分贈?
叩!
太用力了,我居然扯斷鏈子,阿朔給的抱瓜女圭女圭直墜地面。那麼硬的東西不該碎裂,但它偏偏撞上同樣硬的玉質地板,裂了。
我低頭,淚水趁隙掉落,圓圓的水珠子落在地上。掉玉、掉淚,我的愛情一並掉下,摔個粉碎。
緩緩蹲下,一道裂痕劃過玉佩,也劃過我千般萬般保護的心髒,慟了我的眉眼。撿起玉佩,冰涼的玉握在掌間竟成灼熱。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終是空話。淒然一笑,我把玉佩放回地上,不要了。
寧求玉碎,不願瓦全,我終算理解那是怎樣的沉慟。
「幼沂。」他蹲到我面前,從袖中取出帕子,壓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解他的動作,揮開他,看見雪白帕子上的斑斑血跡,才曉得自己受傷。
傷了呀?還好,不痛。
我皮粗肉厚、耐打耐傷,這點痛,連咬牙都不用。
「因此,阿朔也把心交給穆可楠了?」我欽佩自己的冷靜,還以為會歇斯底里、狂吼亂叫的,原來,人吶,潛力無窮。
他不語,但臉上已經寫下答案。
點點頭,我不說話,徑自往外走。
他在門前將我拉住,扳過我的身子、勾起我的下巴,從來,我沒見過他的表情這般凝重。
「幼沂,公平一點,那是她該得的。她嫁給四弟年余,為四弟出生入死、百般忍辱負重,今日才得恩寵。」
「喔。」點頭,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咬緊牙關,我開始覺得痛了。痛在心口蔓延、泛濫,一點一點將我淹沒。
他在責怪我不公平,是我無理地要求專一,是我這個女人為難女人,如果我肯妥協,她就不必百般忍辱負重。
懂,我的錯。
「李鳳書、穆可楠都是好女人,她們知書達禮、知所進退,即使被四弟冷落,仍然處處為他著想,以他的利益為利益,以他的幸福為幸福。」
「喔。」還是點頭。
是我不為阿朔著想,只會欺他逼他,從沒想過他需要怎樣的幸福,老是用離開威脅他。都怪我不學學知書達禮、知所進退,沒事跑去學英文、學科學,學一些派不上用場的廢物。
懂,我的錯。
「如果你給她們一點機會,試著和她們和睦相處,剔除偏見、拋開自主,你會發現,你們可以是很好的姊妹。」
「喔。」仍舊點頭。
原來我遠嫁南國,是因為我不給她們機會;原來我千里迢迢到關州,是因為我剔不開偏見。我在做什麼啊?為什麼讓自己變成一個不僅體諒、偏狹、自私的壞女人!?
難怪阿朔怕我疑心穆可楠,在他心底,我就是這般驕縱任性,不給人機會,我就是錙銖必較,不肯讓步。我的固執啊,造就了無數人的痛苦。
懂,我的錯。
「你听進去我的話了嗎?」
「嗯。我只是不了解,你為什麼要替阿朔來逼我投降?你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不是嗎?我離開他,你不就有機會?從此天長地遠,共效于飛。」
我在痛,自尊很痛,驕傲也痛著,刨心挖肝的痛,痛得齜牙咧嘴,痛得想用手上的利爪也教別人嘗嘗我的疼痛……而我成功了!
在他射我許多箭之後,我瞄準他的心髒,射出致命一箭。溫潤的男子臉色瞬地轉變,我重創他。
罵我笨蛋吧,聰明女人應該繼續裝傻,繼續把他的疼愛當成友誼。只要再裝下去,傷心的時候,就會有一個花美男可以靠,痛苦的時候,會有一副寬寬的胸膛收容。
偏我笨到任由憤怒造孽,不顧一切、血淋淋地剝除偽裝,把他的愛放在太陽下曝曬。
死了,我們的友誼,再也救不回……
「章幼沂!」他捏住我的手臂。
反眼看他,不讓無助出籠,即使心痛也不說。是我親手拿刀子劃斷我們之間的友誼,行凶者不能示弱。
「你何其殘忍。」他緊抿的雙唇失去血色。
「你的話對我就不殘忍?」我在笑,我知道自己笑得多麼猙獰。
「你要听听什麼叫做真正殘忍嗎?好,我來說。我知道你對四弟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四弟對大周有多重要,為顧全大局,即使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也必須把你當成朋友。
我付出、不求回報,我用所有的力氣來維護你們的幸福,我把你們的快樂放在前面,忽略自己想要什麼。我選擇對自己殘忍,並不是因為我笨啊,而是因為,那是必要的抉擇。」
我點頭,給他拍拍手,好偉大喔。
人是最自私的動物,偏就是有這麼無私的人。他妥協了,便有權利來逼我妥協,這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兒。說到底,錯的還是我的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