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之路 第48頁

我看住他,不說話,是沒力氣說,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拚命坐直,不教他看出我半分脆弱。

我的沉默在他眼底成了挑釁。

「我不會被你激怒!」

這話是什麼意思?喔……懂了,他大概以為,我為了他和穆可楠同騎而故意演戲,惹他發火吧!

吞吞口水,我笑得張揚,「我已經影響不了你?真可惜!」

他怒瞪我半晌,憤恨地抓來一個人,說︰「你,與吳姑娘同乘。」

常瑄拗了,打橫將我抱起來,冷冷走到阿朔面前說︰「常瑄誓死保護姑娘回京!」然後掠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

阿朔想發作,但穆可楠適時走來,她輕輕對阿朔說︰「走吧,大軍在等著你下令開拔呢!」

他恨恨地瞪了我們一眼,甩袖走開。

這天,常瑄的馬走在後面,遙遙地離了隊伍好長距離。不是刻意的,是我的疼痛太強烈,發作起來,馬一動彈,就會讓我痛得想咬舌自盡。

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是因為我痛得太累,也是隱約知道,時間剩下不多。

黃昏的時候,大軍來到城郊外,遠處的高山,沐浴在斜陽余暉中,彷佛鍍上一層丹漆,挺拔崢嶸中更顯得輝煌燦爛。

山腳下,幾幢茅屋、幾竿修竹,那是我夢想中的家園,竟讓我在這個時候遇見。炊煙在晚風中搖曳,斷斷續續,朦朦朧朧,似有若無,晚歸的農夫戴著斗笠,走向他的家、他的幸福。

這是我在人間見到的最後一幕──

之後我便瞎了!

「常瑄。」

「是。」

「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話?我看不見了,好害怕。」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間,我想抓住些什麼,害怕被淹沒在黑暗洪流中。

「姑娘,你還痛嗎?哪里痛?」他的語氣急切。

他真是嘴笨,反反復覆地,除了問我痛不痛,再也擠不出其他的話。

我明明是害怕的,卻被他笨拙的口才弄笑了。「放心,我不痛,只是害怕。常瑄,幫我帶話給阿朔好嗎?」

「好。」

「告訴他,我不是死去,我只是回家。」

就快結束了吧?感激在最後一段里,疼痛沒有來困擾我的神經。

把頭貼在他懷里,我汲取著暖意,點點濕意落在我的臉上。那不是我的淚水,我沒哭,我很平靜。

「常瑄,你有沒有話想要告訴我?」

「有。」

「說說看。」

「常瑄對不起姑娘。」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要來關州的,我若不肯,你勉強不了我。還有別的話嗎?」

他沒說,我等了好久,輕輕笑開。「你不說,我來說,好不好?听不見聲音,我好慌。」

「好。」

說什麼呢?又不能毀謗他的主子,我們之間的共通話題太少。「我討厭韓愈。」

「常瑄去把他殺了。」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再度惹出我的笑意。都不知道韓愈出生了沒有,他就要去殺人家,真過分,好歹人家是一代名儒。

我開口︰「我討厭他什麼都不懂,卻愛亂說話。

他寫祭鱷魚文,命令鱷魚不得食民之畜,以肥其身,要鱷魚遷居大海,否則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必盡殺鱷魚乃止。笨,鱷魚要住在淡水沼澤,食陸地動物才能存活,搬到大海會死的。

他說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所以草木無聲,遇風則鳴,水無聲,風蕩則鳴。哪是啊?他沒學過聲波,不曉得空氣里的波長……」

聲音弱了,卻不肯閉上嘴巴,我突然想起女乃女乃曾批評隔壁的三姑六婆,說她們就算死了,嘴巴也不會腐爛。那是不是在講我啊?我全身都死透了,嘴巴仍然舍不得停下。

「……孔子說,苛政猛于虎,柳宗元說,賦斂之毒甚于蛇,為政者不能不思……堯舜禹湯……愛民之深……憂民之切……待天……」

靠在常瑄身上,我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終不可辨。手無力垂下,我知道,結束了。

常瑄也知道了,他一抖韁繩,策馬退開數步,再次將我夾緊。

他飛馬向前,風自耳際吹過,不知奔馳了多久,恍惚間,我隱約知道他拉緊韁繩、下馬,一陣馬聲嘶鳴,他著地跪下。

他堅定的語調中帶著哽咽︰「請殿下見姑娘最後一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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