凊沂公主 第11頁

他猛然抬眼,望住我一瞬不瞬。他的眼光像春風,害得我的心暖烘烘,像春天做日光浴,全身細胞都在高聲歡唱。有點後悔,為什麼我在行李里放武俠小說當枕邊文學,卻不擺兩本「新聞中的科學」?

「你從哪里學到這些?」

「秘密。」我搖頭。這種事,解釋不清,而且解釋比不解釋更糟,萬一他听不懂,直接把我歸類在魍魎那類,就倒霉了。中古歐洲有人在燒女巫,不知道這里燒不燒惡鬼?

「王爺,午膳準備好了。」有小太監進來傳話。

听見食物,我的腸胃自動唱起咕嚕咕嚕歌。

他笑說︰「如果你的嘴巴和腸子一樣誠實,不知道會怎樣?」

「會死得很慘吧!」我想也不想就回答。

「怎麼說?」

「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你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你,你算計我的下一步,我暗付你的另一招。人類的腦子就是靠著這樣的密集訓練,才會一天比一天進步,成為萬物之靈,誠實,不是一件好事情。」

「胡扯。」他輕嗤一聲。

「我哪里胡扯?話說完了,我什麼時候可以動筷子?」

我盯著小扇子把十幾、二十樣菜色陸續端上桌,每份的量都不多,但那麼多盤也夠嚇人了。呵呵,人類浪費地球資源,不是從二十世紀才開始。

「吃啊。」他舉起筷子,我也跟著做。

燻茶鵝、醬燒鴨、醋溜魚片……還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菜在桌前對我招手,這時候,還有客氣的?一筷接一筷,我吃得挺香,嘴巴太忙,沒空說話,即使我知道他對我不雅的吃相很有意見。

「有那麼好吃?」

「好吃,你試試。」我把咬一半的魚片塞進他嘴里。

「放肆!」男人出聲制止我,是剛剛綁架我的那個。

我抬頭,第一次正視他。

他濃眉方耳,堅毅的下巴處有條刀疤,身材也很高大,如果權朔王和他站在一起,兩個人可以當柱子,撐起一扇門。人長得蠻帥,五官很清晰,可惜嘴唇太薄,老媽教過,嘴唇薄的男人最無情,這種人千萬別招惹。

他的名字叫做常瑄,是權朔王的貼身護衛,跟著主子出生入死無數回,兩人是生命共同體。此外,他對權朔王崇拜得不得了,倘若那年頭同性戀流行的話,說不定他很樂意搭上同性戀列車。

若在現代,被人吼叫,我大概會模模鼻子,自我告誠,千萬別惹流氓發火,但在這里……最壞的狀況是什麼,死?死很嚴重嗎?哪會,我在這邊死一死,就會回到現代,回到我那個重男不重女的可愛老家。

所以死?唬得了別人,嚇不倒我。

「為什麼放肆?是筷子有毒,還是菜有毒?這些都是小扇子準備的,不關我的事,要砍,砍他去。」我話說得一派輕松。

瞥小扇子一眼,他的臉皺得緊,十足像媽媽最愛拿來做涼拌的山苦瓜。

「你……」

不懂禮數、不知進退?我在心底替他接話。

「常瑄,退下。」權朔王低聲道,他立即站回原位。

我得意地向常瑄送去秋波兩眼。他面無表情,明知我在對他挑釁,就是不看我。

「如果你吃飽了,就解釋一下什麼叫做氣流旋轉上升……」他把我夾給他的魚片吞進去。

「你當我是夫子,問什麼我就答什麼?哼,這種學問不外傳,傳子不傳女,若你非要學,就當我……」嘻嘻,當我兒子唄。

眼前人臉色大變,他很迅速地讓我明白,玩笑的界線在哪里。

他將筷子重重放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扭住我的手腕,痛得我想放聲大叫。

我沒出聲喊叫,不是因為耐力強、太勇敢,而是害怕一叫,他的手會換個方位,直接扭上我優雅縴細的頸項,窒息不是一種太好受的死法。

瞧,才說嘴便打嘴,不怕死的我,在他的手掌下害怕起死亡。全怪他的氣勢太逼人,讓我的狗膽瞬間縮小。

「你不是說,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他的口氣陰森,臉龐向我近逼。

我下意識點頭,視線往下移,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的五指在我的腕問壓出紅痕。

「你很清楚,在這個地方,不把面具戴好,很難活得下去。」他黝黑深邃的雙瞳直視我的靈魂,像看透了什麼似的。

我又乖乖點頭。

「記住,不是誰都可以忍受這種無禮,如果不想丟掉性命,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手放開,隨即扣上我的下巴,將之往上抬高。

這是警告還是……恐嚇?

「嗯。」我傻傻地、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說不出是他矛盾還是自己矛盾,在他面前,我感到舒服、安心,彷佛做什麼都不會有問題,我喜歡同他對話、找他打屁、賣弄知識,喜歡他因為我的話而喜,喜歡我們之間建立若有似無的交情。然他一旦變臉,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會油然而生,不安、憂郁和恐懼在瞬間將我淹沒。

他畢竟是權朔王啊!在這個時代,那是用鮮血、用性命,用常人無法比擬的膽識和能力建立起來的地位,誰都不容侵犯。他可以對你親和,但不代表你可以大膽隨便;他有無數面具,用不同的面容面對不同的人,我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他,即使……他讓我覺得安心。

這天,他幫我在古代上了最重要的第一課。

第五章余波

回到府里後,我和幼芳先去見過爹爹和娘。

章侍郎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留著胡子,雙鬢微霜,目光清峻,清瘦的身材看起來有幾分仙風道骨。這樣的人居然能在官場上混得那麼好,也真是不容易了。

他們細細詢問我們在花賞會里踫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而也許是之前的表態讓幼芳對我少了幾分敵意,她並沒說出我鬧失蹤的事。

晚上隨意吃了點東西,我就回床上去睡覺。

窩在棉被里,權朔王的影子在我腦袋里滯留不去,他的冷淡、他的笑、他的俊杰、他的聰明……他是第一個讓我怦然心動的男人,可惜身份不對、時空不對,我們在錯誤的地方遇見。

我不過隨口說說的話,他都在事後一一挑出來要求我說明,這是否代表,他是個敏銳細心、不容人隨便唬弄的男人?

他和鏞晉、六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都不同,不是我可以掉以輕心的人物,這分鐘是溫馴綿羊,下一秒就會變成噬人老虎,錯估他的實力,下場會奇慘無比。

對他,我該存點戒心的,即使,他深深吸引我的心情。

不過,我在回程的馬車里想清楚了,不去管他的態度和口氣,他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我嘴巴講面具,只當是說戲,隨口扯扯,不認為它會和自己搭上關系;但他卻用了很嚇人的方式來暗示我,那些東西和我月兌不了關系。

我當然知道面具很重要,問題是時代背景不同啊!我處的世界,人人躲在網絡後面,寫下滿篇真心話,不怕人知道,我們習慣亮出真心,只是不習慣讓對方知道這顆真心來自誰。除了政客,爾虞我詐、心機算盡,真的不是現代人的長項。

但……月兌不去關系?難道他要我進宮內或者說,選秀會里,我注定要月兌穎而出?他知道些什麼?或者,他打算做些什麼?估量不出答案,只好暫時將問題存在心底。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糟,一下子好像回到飯店的床上,一下子以為自己躺在學校的宿舍里,時不時听見有人在身邊低聲說話。

翻翻覆覆,他在我的夢里出現,不管是古代或現代,不管是溫柔笑著或嚴峻地瞪著我,他的每個眼神都讓我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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