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胤楞楞地杵在原地,心中的疼痛和蟄伏在靈魂里的鬼魅互斗著,遺留下來的是說不出的悵惘。
第十章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玄胤的心混亂到了極點。
燒燙灼熱的酒滑入喉頭,燒痛了他的喉,也刺痛了他的心,卻迷醉不了過分清醒的神智。
常靜真的有喜了嗎?那月復中的孩子真是他的?
不,不可能的!倘若真是如她所說的那般,她早已經被玄燁賜死了,豈還能安然無恙?
可是那一日,她臉上那抹淒涼惑魂的笑仍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中,不管他喝了多少酒,仍是無法將那抹淒楚的笑自腦海中抹去。
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會掛心于那一抹笑,為那抹笑悸動不安?
他撐住額,體內狂肆不安的鬼魅躁動著,紛紛亂亂地吵鬧不休,像是刻意將那抹笑更加殘忍地往他的心里推,而那陰暗的鬼魅則直往心頭上竄,教他心神俱碎。
常靜……老天怎會讓他遇見了她?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身子可好些了?玄燁可有刁難她?
他好想親自去弄個明白,但是……他怕。他怕見到常靜那一雙深情的眼眸變得冷漠,怕听到常靜清脆的嗓音說出無情的話語,他真的很怕。
即使常靜不說,他亦知道常靜必定是戀著他的,否則她不會為他付出那麼多。他應該是要恨她的,恨她的愚蠢讓他這五年來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可他卻偏恨不了她。為什麼?
他好想見她!當他感到郁悶時,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她,想擁抱的人亦是她,即使是現在,他一樣想再見她一面。
她和其他那些曲意承歡的格格不同,她是打從心底關心他的,不管她是否是為了贖罪,她的笑容卻總令他感到沒來由的心悸,令他心系于她。
去見她一面好了!
玄胤猛地站起身,卻又猛地停住腳步;去見她做什麼?那一天,她不是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那他還去見她做什麼?
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那一句淡柔卻又揉著心碎的喑啞嗓音深深地敲進他的心坎里,痛得他緊抿著唇亦不能夠壓下那股噬心的痛楚。
她為什麼會這麼說?為什麼不能陪在他的身邊?玄燁算什麼,只要他知道如何使用玉鏡的話,還怕不能擊倒他?
玄胤恨恨地望著那一面玉鏡,心中忿忿不平;玉鏡只有那天剎那間出現常靜的臉,之後他便不曾見過玉鏡有任何的變化,只是一面平淡無奇的玉鏡,再也看不見絢爛的光芒。
只因他不是天子嗎?
不可能的,他既然已經見過一次,必定會再見到第二次,沒道理要他就這樣放棄的,是不?
玄燁搶走了他的母後,搶走了他的兄弟,甚至連常靜也一並搶走,是想逼他對他臣服嗎?他偏不!就算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放棄!
只是這樣蒼茫的感覺,令他有點空虛。
***
「玄胤!」
尚未走入大廳,巽幀洪亮的嗓音便已傳到。玄胤一楞,隨即將桌面上的玉鏡收到懷中。
「玄胤,宮中發生大事了!」巽幀快步走入大廳,氣喘吁吁地坐在他的身旁,搶過他手中的酒呷了一大口。
「還能有什麼大事?」
現下大概只剩下巽幀會來找他了。
「你在這兒自然不知道,真的是發生大事了,皇上還為此發了一頓脾氣。」他拍著胸膛,總算平穩了氣息。
「玄燁?」
不知為何,他的心猛地漏跳了兩下,難道會是常靜出事了?
「啐,你真要改口了,別以為皇上是你的皇兄,你便可以不改口。」巽幀睨了他一眼,好心地給他忠告。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宮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玄胤緊握住手,將兩只手緊緊地扣在一塊,不讓巽幀發現他正難以遏抑地戰栗著,連一向冷冽滿不在乎的臉也因為緊張而隱隱抽動。
「那我就說了。」巽幀喘了一口氣才說︰「玄胤,之前皇上自宮女群中封了個貴人,那個貴人是原本景端王府的格格,就是當年害你自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個……」
「然後呢?」玄胤不耐地打斷他的話。
真的是她,果真是她,他最擔心的便是她,難道事情真如她所說的那般?
不會的,那不過是她欲月兌罪的片面之詞罷了,她不可能不曾讓他臨幸過,不可能不曾接受過他的寵幸……
「你知道她多不知恥嗎?皇上根本就沒有臨幸過她,她居然弄大肚子了。你說,皇上知曉了這件事後能不火嗎?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呀!想不到皇上這麼疼愛她,她居然做出那種事。」
巽幀的語氣中透著惋惜,但是玄胤只听見前半段,至于之後他說了什麼,他全都沒有听入耳。
玄燁沒有臨幸過她?
像是暴風雨吹打著他般,像是狂亂暴雷擊向他似的,他只覺得心像是被活生生地揪住,狠狠地被拉出體外鞭撻著。
這種事可不能說著玩的,尤其事關玄燁的尊嚴,他豈會拿這種丟人的事來說嘴,況且還讓宮中的人都知道?可既然巽幀會知道這件事,是否表示玄燁打算將她定罪了?
「巽幀,玄燁打算怎麼處理她?」他著急地問。
「你也知道,這原本該是殺頭之罪的,畢竟已是辱了龍顏,不過……」巽幀頓了頓,賣著關子。
「如何?」該死,他從來沒像這一刻如此怨恨巽幀。
「萬歲爺算是待她不薄,將她召入養心殿里,要她供出那個令她名節敗壞的男人,便可以免她死罪。若是她不說的話,皇上鐵定保不了她的,因為這件事已經鬧到了慈寧宮,連孝莊太皇太後也已經知道了。」
「真的?」玄胤瞪大了眼眸,難以置信。
「我是這麼听說的……」
接下來,巽幀到底說了什麼,玄胤都听不進去了;他只想著常靜,想著該如何將她救出來,想著必須用什麼代價將她救出來。
***
養心殿
「臣見過皇上。」玄胤難得必恭必敬地依循禮儀喊道。
「玄胤?」康熙有點意外地注視著他。他知道他會來,不過倒是沒猜到來得這麼早。「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向養心殿了?」
「臣今兒個來……」他站起身注視著在須彌寶座上的玄燁,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難以理清。
他想要救常靜,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救常靜,然而他心里明白得很,要救常靜惟一的辦法便是學玄胤他們對玄燁伏首稱臣,還得是心甘情願的。
他想救常靜,但是卻不願意對他伏首;這頭一低下來,一旦對他有所求,他的下半輩子勢必得活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是若不這麼做,他的下半輩子將會失去常靜。這……實在是兩難的問題,卻又逼得他非做出決定不可。
「怎麼了,玄胤,在朕的面前你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嗎?」康熙嘆了一口氣。
原本他們兩個由于年紀相近,又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自然是無人可比擬,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疏離他,而自從五年前他摔下馬之後,情況變得更惡劣了。
其實他並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但是眼前有著比手足之情更重要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漠視他的感受;倘若不是危害到先祖打下的王朝,他豈會如此對他?
「臣……」
話在舌尖上繞了又繞,硬是無法讓玄胤完美地說出口。
他和玄燁之間不知自何時開始出現了一道無形的鴻溝,一直沒人理睬逐漸淤積狹窄的溝道,直到溝里已經塞滿了沙,終于讓兩個兄弟形同陌路、相見無語。他也不想見到這種情況,但實在是他先對不起他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