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
他們……不是還正值新婚嗎?怎麼阿May言談間就跟過去單身時光沒兩樣?
阿May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笑容消失了一瞬,隨即佯裝瀟灑不在意地聳聳肩。「周偉……反正我們各忙各的,我也不想管他那麼多。」
溫宜眼神隱隱泛著心疼和憂傷,沉默了一下,低聲道︰「對不起。」
她最近一直不敢問阿May婚姻生活過得好不好。
但,怎麼會好呢?明明帶著那麼深的一根刺……可是婚都結了,又怎麼能說「不好」?
「哎呀!你干嘛跟我對不起?又不是你叫周偉劈腿,叫他跟那個賤女人藕斷絲連的。」阿May不耐煩地一擺手,「反正周太太現在是我,那賤貨如果有本事就當一輩子小三!就周偉這種咖,月薪不到六萬的組長,也虧她一個部門經理倒貼得那麼高興,嗤!」
溫宜看著她,只覺得……心抽痛得厲害。
大學時,明明是最精明能干、愛恨分明,時時神采飛揚得像一束夏天最耀眼陽光的阿May……
愛情,如果不是讓我們變得更美,就是讓我們面目全非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丑陋模樣。
她眼看著就要走出來了,可阿May呢?
溫宜難過得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良久後,吞了吞哽咽的喉頭,溫和輕聲地吐出一個字——
「好。」
阿May愣了一下。「什麼好?」
「以後你加班的話就打給我,我打烊了以後就順道幫你送粥過去當消夜。」
「溫宜我愛你!」阿May霎時憂傷和尖酸刻薄全拋在腦後,大笑著跳起來抱住了她。「就知道你最夠意思,不愧是我的好姊妹。」
她只是笑著,眼神越發溫暖柔和了。
溫宜的小粥鋪生意跟她需要慢炖精熬的粥一樣,一開始不溫不火,卻慢慢的、一點一滴的迎來了屬于她的客戶群。
起初是阿May不遺余力的在他們公司里幫忙推宣傳單介紹,然後同事們本是礙于情面去捧個場,買回辦公室當午餐,可是架不住溫宜的粥品滋味香醇豐富料好實在,價格又平實,還有種讓人不自覺暖進心口脾胃里的……家的味道,一下子擄獲了眾人的心,加上口耳相傳下,就連同棟別間公司的上班族們也知道了隔著兩個捷運站距離的這家小粥店。
溫宜的生意漸漸好起來,雖然不至于天天爆滿紅火,但是每天熬的各色粥品總能賣掉大半。
直到兩三個月後入冬了,拜第一波寒流來襲所賜,大家都想吃火鍋、熱湯、熱粥類來暖和身子,所以等忙得幾乎累到每晚倒頭就睡的溫宜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請個工讀生幫忙是不行了。
這大半年來,峰回路轉,溫宜想起來還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賣掉那只男款鑽戒和黛妃包的四十幾萬,可能得苦苦支撐生意,甚至打了水漂的心理準備。
但時至今日,看著每月扣除房租電費食材瓦斯種種支出後,帳上還能有六七萬塊的淨利,她驀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是高興的……真的、真的太高興了……
溫宜只顧著感謝上蒼再度為她開了一扇窗,卻全然沒有發覺她逐漸粗糙的雙手上那些星星點點的燙傷及新愈合的小傷口,還有不斷攪拌大鍋粥米時落下的肩肘關節炎,在在見證了她這半年來的繁重辛苦操勞痕跡。
可這些,都是她在這場戰役上光榮留下的傷疤,她就是注意到了,也只會深深引以為榮。
在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靠自己這一雙手親自掙來的東西,更叫人踏實安心。
所以就算請了一個在中午最忙碌時段幫忙外送的年輕工讀生弟弟,溫宜還是包辦了粥鋪里的所有大事小情。
連刷鍋子都是一件分外振奮快樂的事,由此可知她對現況有多心滿意足了。
這天,晚間下起了一陣綿綿密密的小雨,氣溫越發下降。
「宜姊,你還沒要回家休息嗎?」晚上八點,工讀生阿博靦腆笑著拿過安全帽,看著吧台後方依然忙碌的溫宜,有些不放心。「不然還是我幫你——」
「沒關系,你早點下班吧,我也快好了。」她抬頭,對著阿博淺笑叮嚀道︰「外面下雨,騎車要注意安全。」
「宜姊,還是我等你,順路送你回家比較安全,」阿博自告奮勇道,「我騎車技術很好的。」
「謝謝你。」她嘴角上揚,杏眼彎彎眯起。「但我搭捷運很方便,也很安全呀。」
阿博今年大三,貼心勤奮得像自家的弟弟,但是溫宜不希望耽誤到他正常下班的時間,畢竟課業還是最重要的,而且都有女朋友了,自然也得留些時間好好聯系感情。
至于她,反正早點打烊了回家也只是睡覺,還不如用這個時間好好備料,想想還可以再增加什麼樣的新菜色,拓展更多客源。
擺擺手送走了阿博後,她伸展了一下腰背,捶了捶久站整天的酸痛點,然後將發好的一大盆玉米老面團倒了出來,輕輕揉捏擠出了里頭多余的氣體,並將香甜的玉米粒也揉進面團,再用切刀分割成了七八十個小面團,在雙手掌心內緩慢滾圓成形,一一置放在擦干淨的不銹鋼大盤上,鋪上擰吧的濕布巾等待二度發酵。
她今天嘗試做改良版的玉米小窩窩頭,將原本摻進玉米粉的糯米粉改為將粗磨玉米粉加老面,少許的糖,一丁點鹽,和清水搓揉成淡黃色光面團,最後加進的玉米粒也是神來一筆,希望能讓小窩窩頭Q軟咀嚼時再增添一份意外甜蜜驚喜。
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時間過得特別快,等兩籠玉米小窩窩頭終于出爐,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饞蟲騷動的清甜面香味時,溫宜才發現竟然快晚上十點了。
不行,她得趕緊開電風扇吹涼玉米小窩窩頭,不然沒辦法收進冷凍櫃里,明天重新蒸熱來送給熟客做額外的「感謝小點心」。
就在此時,玻璃門被推開了,掛在門上的風鈴清脆叮當響起。
「抱歉,我們休息了。」她楞了楞,溫柔地對著走進小粥鋪的高大男人歉然一笑。「呃——」
咦?怎麼好像有點……面熟?
陳定穿著一件訂制的義大利西裝,看起來像是剛剛從正式隆重的盛宴離開,他一邊皺著眉頭,一邊松開黑色領結和最上頭的兩顆扣子,露出一抹古銅精實的肌膚……就算沒到露性感胸肌的地步,但溫宜還是尷尬地錯開了視線,清了清喉嚨。
「我們打烊了。」她再次重申。
「我聞到香味了。」他聲音低沉的回道,深邃銳利的黑眸盯著她……身後那高出吧台的蒸籠,數十顆散發著銷魂勾人香氣的玉米小窩窩頭還無辜地躺在上頭。
陳定是何許人也?出身名門豪族,長年習慣站在呼風喚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從未被拒絕過,也從不接受拒絕,唯一被打槍的還是遇到一個腦筋不清楚的女人。
但在陳定的字典里,沒什麼是權和錢砸不開的人和東西。
鯊魚般收購別家公司時是,現在饑腸轆轆的他對上這條街上還唯一開著的,飄揚出誘人至極的食物香氣的小粥鋪也是。
他今天晚上心情很不爽,在外祖父的八十大壽壽宴上,沒吃到能夠令他滿意的菜色也就罷了,一整晚被叨念著逼婚,以及面對一堆不知哪冒出來,或害羞或撒嬌或妖艷或故作清高的名門淑媛……
X的!
如果不是已高齡八十歲的老爺子殷勤盼望又小心翼翼地陪笑著望著他,怕他隨時發飆甩袖走人,他又哪會委屈自己熬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