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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张遮退亲(大修)

上一世, 姚家为著要退掉姚惜与张遮的亲事,除了四处散布张遮命中克妻的谣言外,还在朝堂上进行了打压, 锦衣卫为除掉张遮这颗绊脚石故意罗织罪名构陷, 姚太傅明知张遮冤枉却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落井下石,在中间推波助澜,最终害得张遮被投入大狱。

直到后来原河南道御史顾春芳升任刑部尚书, 查明情况,在中间周旋,才使张遮官复原职。

这一世姜雪宁曾出言警告过姚惜, 但她并不能预料, 姚惜与姚太傅会如何选择。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宫门口有些安静。

姜雪宁与姚惜有些龃龉, 但面上的和气还是会敷衍一下,所以倒像是将几日前的不快都忘了一般,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道︰“姚小姐。”

姚惜一怔, 也敛衽还礼。

只是对著曾经对自己说出过那些话的姜雪宁,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也无法热络起来。

姜雪宁也不在意。

在门口经由太监检查过了此次携带入宫的物品,二人便跟著进了宫。

上一次入宫, 姜雪宁还存有希望, 以为自己不过是入宫遴选走一遭,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出来,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天不从人愿。

没摆脱入宫的命运也就罢了, 这一世还被谢危给盯上了,且勇毅侯府出事在即, 她不敢想此次入宫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

一重重宫门在眼前次第地开启,如同环扣一般连接著从长长的静寂宫道,点缀著高高的朱红宫墙。

紫禁城的厚重压顶而来。

皇宫里的一切都建得太高太大了,以至于人在置身其间时,连抬头都感觉艰难。

行走于其间时,姜雪宁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或逼仄或宽阔的宫道上,地砖与地砖之间,浸满了顺著缝隙流淌的鲜血,即便顺著泥土与枯草的断睫往下渗透,也依旧留下了冷酷血腥的痕迹;原本朱红色的宫墙上,有些地方如泼了墨一般显出更深的鲜艳,有的地方又残留著刀剑的惊心;而前方的宫门上,悬挂著的不是麒麟瑞兽,而是周寅之面目狰狞、瞪大了眼睛无法闭上的头颅,被三根铁钉残忍地穿过,钉在所有人的头顶……

许是已经深秋入冬,这穿过宫道的风竟有几分呜咽似的凄然有冷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瑟缩了一下肩膀。

谢危当年持著弓,站在九重阙上的身影,也遥远似梦魇般浮上。

这半年,她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此刻仰止斋中,已经有几位伴读先到了,正笑著相互说话。

“呀,方妙啊方妙,你又带了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可是转运用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榆木脑袋其实不大会读书,若不是先前有姜二姑娘猜题,我哪里能选上伴读?这转运的笔架,回头我放在书桌上,只盼著先生们不要抽我起来读书啊回答问题之类的。无量寿佛,保佑保佑!”

“说起来有人知道回头到底学什么吗?”

“除了谢先生会教琴之外,别的都还不清楚。”

“萧姐姐带了好多书啊,这些都是世所罕见的孤本吧?”

萧姝、陈淑仪两人这一次依旧是一起来的,就坐在屋内靠窗的位置上;同样来得很早的方妙却闲不住,在屋里走动著,四处调整著摆设的方位,说是想给大家换换风水;年岁最小、脸蛋红扑扑的周宝樱却是打著呵欠趴在桌上,一副困倦模样。

萧姝不由问她︰“宝樱你怎么这么困?”

周宝樱瘪嘴,委屈极了︰“上次出宫回家之后,父亲竟说我在宫中不懂规矩,不学无术,本来要给我买杏芳斋的糕点,这一下全没了……”

“……”

原来是为了吃的。

萧姝被她这回答窒了一下,没接上话。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周宝樱那小鼻子忽然朝周围嗅了嗅,像是猫儿闻见了鱼腥气似的,脑袋一下从桌上抬了起来,惺忪的睡眼也瞬间睁大︰“有吃的,有吃的!”

而且这香味绝对是很好吃的吃的!

凭著自己多年的经验,周宝樱轻而易举就能闻见美食的味道,于是立刻从自己的座中蹦了起来,到门口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哇,小姚姐姐带了吃的来!”

因著此次选上伴读的姑娘里,有两位姓姚,一位是翰林院侍讲姚都平家的姑娘姚蓉蓉,一位是太子太傅兼吏部尚书姚庆余家的姑娘姚惜。

如果都叫“姚小姐”,未免难以区分。

所以众人按著她们的年纪,称姚惜为“大姚姑娘”,称姚蓉蓉为“小姚姑娘”。

此刻端著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的便是姚蓉蓉,她本就出身小门小户,在宫中颇有一点谨小慎微之感,没料著会有人一下从屋里扑出来,差点被吓了一跳。

见是周宝樱,才将食盒往前一递。

道︰“这是我回家自己做的桃片糕,想著诸位姐姐和宝樱妹妹之前在公众对蓉蓉颇有照顾,所以带了来,略表一些心意,想请大家尝尝。”

“是给我们吃的!”

周宝樱刚闻见那隐隐的甜香味道便忍不住流口水,一听姚蓉蓉这么说,一张脸上笑容顿时灿烂起来,几乎立刻就伸出了手去。

“那我先尝尝!”

桃片糕乃是用糯米、桃仁和糖一起做的,都切成薄薄的小片,看上去是雪白,口感软糯棉甜,中间嵌著的桃仁又会增添一分甘香。

做得好与不好,就看入口的感觉如何。

京中做得好桃片糕的铺子其实不多,就算有,周宝樱也全部吃过了。

可她没有想到,姚蓉蓉做的这份桃片糕,竟是清甜不腻,几乎入口即化,又留有不浅不厚的余味。

才吃一口,她就瞪圆了眼睛。

一声惊叹︰“天啊,好好吃!”

周宝樱是个嗜吃如命的,又因出身好,所以天底下好吃的基本都吃遍了,自然也养得一副刁钻的口味,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她口。

所以,但凡能被她夸赞,一定是好吃的。

更别说眼下是如此惊喜模样了。

众人都好奇起来,虽然觉得姚蓉蓉有时候过于小家子气,比如先前和姜雪宁说话时就不太聪明,可这并不影响大家表面上的应酬。

这一时便都取了桃片糕来吃。

果然味道很不错。

就连萧姝咬了一口后,都没忍住眉梢一挑,有些讶然︰“的确好吃,都比得上京中出名的杏芳斋和齐云斋了。想不到姚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姚蓉蓉顿时满脸惊喜,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能得著萧姝的夸赞,捧著食盒的手指都有些轻微的颤抖,红了脸道︰“蓉蓉见识浅薄,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好钻研这些。萧姐姐和大家喜欢,我便欢喜了。”

众人都道她是谦逊了。

屋里的气氛因著这一盒出人意料的桃片糕,总算是变得活络了一些。

姜雪宁和姚惜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方妙手里正端著个罗盘算什么东西,一抬眼见著她们便自来熟地招呼︰“还在想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来呢,可叫你们给赶上了。小姚姑娘带了好吃的来,你们要再不来,只怕就要被宝樱给吃光了。”

周宝樱不满地嘟嘴。

正低著头同其他人说话的姚蓉蓉一怔,看见姚惜时还好,可看见姜雪宁时却有些不自在,连笑容都勉强了许多,但还是站起来捧了食盒向她们面前递,道︰“方姐姐说的是呢,这是我自己做的桃片糕,两位姐姐一起尝尝?”

姚惜今日的心情显然也不比上一次入宫好多少,甚至是更差了,隐隐藏著几分焦躁。

见著姚蓉蓉递桃片糕来,她甚至有些不耐烦,只冷淡道︰“谢了,但我今日不是很有胃口。”

便直接到萧姝与陈淑仪那边坐下。

姚蓉蓉顿时尴尬至极。

众人的目光却一下都落到姚惜身上,暗自猜测著她那桩亲事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才引得她如此。

姜雪宁本是不想拿这糕点来吃的。

一则是她对姚蓉蓉的印象并不算好,总是楚楚可怜的做派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二则……

上一世,这玩意儿她差点吃到反胃。

以至于,连听见这三个字都忍不住想吐。

可姚惜已经拒绝,她再拒绝气氛未免太尴尬,所以给了个面子,便从食盒中取了薄薄的一片来,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笑了笑道︰“谢谢。”

就这个反应?

也太平淡了些。

要知道姚蓉蓉做的桃片糕可是连周宝樱都忍不住要赞叹的好味道,姜雪宁吃了之后竟然没什么表示?

有那么一瞬,周宝樱都讨怀疑自己的味觉了,十分纳闷地看向了她,道︰“姜家姐姐不觉得很好吃吗?”

好吃?

姜雪宁垂眸看向这被自己咬出一弯小小缺口的薄薄桃片,想起的竟还是谢危。

那位后来闻名遐迩的谢太师。

上一世她刚当上皇后那两年,曾在宫里宫外找过很多好厨子,试著做了很多种桃片糕,只是最终也没有还原出当年的味道。

到底是谢危做得太好,还是她没了当初品尝的心境呢?

姜雪宁实在不清楚。

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可是出身世家、 才冠天下的谢居安啊,天下人眼中君子中的君子,半个圣人般的存在,怎会近庖厨,沾烟火?

姚蓉蓉做的桃片糕,当然不能说不好吃,可有谁见过天上的明月,还会对明珠的光华大加赞叹呢?

姜雪宁看了旁边已经默默垂首咬唇的姚蓉蓉一眼。

最终浅浅地勾唇,找了个借口,道︰“好吃该是很好吃的,只是我本身不爱甜腻的口味罢了,还望莫怪。”

山珍海味也有人不喜欢呢。

姜雪宁这么说当然没错。

只是她和姚蓉蓉的关系也有点微妙,所以这般言语也很难不让人生出点别的想法。

周宝樱倒是心思单纯没多想,只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嘛,我的舌头还是很厉害的。哎,姜二姐姐不吃也好!那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她想到这里立刻高兴了起来。

也不管姚蓉蓉是什么脸色,便直接把那食盒拿到了自己的面前,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此次入宫的伴读八人,除尤月外都已经到了。

姜雪宁也随意地在方妙身边坐下。

众人又聊了点这两天出宫后各自遇到的事情,很快,关注的焦点便落到了先前进来时便脸色不好的姚惜身上,毕竟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张遮那桩亲事,看她这样难免有些担心。

萧姝低声问她︰“可是议亲的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姚惜柳眉低垂,险些又要落泪︰“我回家之后求了父亲许多次,父亲也不肯应允,偏要说那张遮是良配,连母亲都劝不了他。如今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萧姝皱眉,下意识看了姜雪宁一眼。

姜雪宁淡淡的,眼观鼻鼻观心,端起盏来饮茶,好像此事与自己浑无关系。

众人别的或许不记得了,可当日姜雪宁把尤月抓了来摁进水里的狠戾,却都还历历在目。

这一时都跟萧姝一般,莫名向她看去。

姜雪宁觉著好笑︰“议亲的又不是我,且跟我没半点关系,诸位都看我干什么?”

她事不关己模样,本没有什么问题,可落在姚惜眼中难免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讽刺,脸上便一时青白交错,有那么一刻想要站起来与姜雪宁理论。

可没想,还没等开口,外头就来了人。

是在仰止斋伺候的一名小宫女,脚步急匆匆的,手里还捏了一封信,进来就行了礼,将信封举过头顶,道︰“给几位姑娘请安。这是外面姚太傅托人传来的信,说是要交给姚小姐看。”

姚惜顿时一愣︰她才离开家不久,怎么父亲就写信来了?

那信封被交到了她手上。

外面是姚太傅遒劲有力的字迹。

往日看了家信,她总觉得安心,今日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意乱。甚至都不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便在这厅中将信拆开来看。

薄薄的信封里就只有两页信笺。

可当姚惜看见信笺上的字迹时,便怔了一怔︰不是父亲的字。

父亲习惯写行书,苍劲有力,也算得行云流水。可这一行行却是用笔细劲,结体疏朗的瘦金体,甚至显出几分一板一眼来,透著些许冷沉静肃。

“兹奉姚公亲启,晚辈张遮,承蒙厚爱,赏识于朝堂,许亲以令爱。念恩在怀,不敢有忘。然今事变,遮为人莽撞,为官刚直,见弃君王在先,开罪奸佞在后,步已维艰……”

短短言语,已陈明身份与来信之意。

分明只是薄薄一页信笺,可透过这简简单单的一行行字,却仿佛能窥见那名曰“张遮”的男子在灯下平静提笔落字的清冷。

何曾有半分的谄媚?

他是清醒的,甚至坦然的,向姚父陈明自己的处境,没有让姚府为难,也没有贪图姚府的门楣,竟是主动提出了退亲。

这一时,姚惜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潮红,又转而苍白,似乎是羞又似乎是愧,末了泪盈于睫。

以前是不识。

可如今看了张遮写给父亲的这封信,便知这该是何等月朗风清似的人,也知自己是错过了怎样好的一位良人。

而自己先前竟还想要设计陷害,迫他退亲……

愧疚之外,竟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悔恨涌了上来……

姚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只有眼泪不住往下掉,她将信笺一搁,将脸埋在臂弯中,伏在案上便大哭起来。

众人被她吓住了。

萧姝与陈淑仪都走到她身边去,忙问她︰“不是姚大人来的信吗,信上说什么了?”

姚惜只哭不答。

姜雪宁却将目光转向了那一页被姚惜手臂压住了大半的信笺,在看见那清瘦刻板的一笔一划时,便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的字这么早便是这样了……

她还以为是后来才练成的。

张遮呀……

不欺暗室,防意如城。

上辈子,她是走了怎样的好运,才能遇著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燕临对她好时,她还太小,太执拗,一点都不懂得珍惜;等往后懂得了,却没人肯真的对她好了。

唯有一个例外。

姜雪宁低垂著眼帘,看著伏案哭泣的姚惜,心里忽然想︰不肯牵累旁人,主动退了亲。那么,如今的张遮,该没有婚约在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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