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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包子来了 (1)

又过了旬余,便是开之日。

这个在后世让多少童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痛苦日,但在生活封闭的古代小女孩看来,却新鲜的叫人雀跃。卯正的梆还没敲响,小姊妹俩就一身簇新的来到嘉禧居院前。

一个着遍地绣嫩黄小竹枝花苞浅桃红洒金碎小袄,胸前一枚金灿灿的祥云金锁,九节曲环赤金璎珞共缀十二颗琉璃珠,另一个却穿暗青刻丝薄灰鼠皮镶边的锦缎袄,周身只佩戴些许素净精致的银饰,只胸前一条细银链坠着块名贵的羊脂白玉,通体温润剔透。

屋内静谧,窗台恰恰支开半格,吹进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间的些许冷霜气息,东首桌案上摆着尊小巧的双麒麟护灵芝的紫玉香炉,炉口处袅袅吐着芬芳的香烟。

巩红绡和秋娘端正的立在一侧,听得东次间隐隐传出筷匙碗碟的声响,秋娘力忍住侧头去张望的念头,垂首静默,巩红绡却抬头望向明兰:“夫人,不若先用饭罢。”

“不必。”明兰挥挥手,神色间有些未褪的疲倦,嗓音略沉哑,巩红绡只觉着一阵刺目刺耳,赶紧低下头,秋娘却魂不守舍忍,忍不住频频转头瞧往侧厢方向。

这时丹橘领着两个小姑娘进了屋,双双行过礼后,正坐上首的明兰,直起腰身,端肃了神色,气沉丹田,开始说话。

“外头不比家里,一切言行俱要仔细谨慎,不可肆意妄为。需知你们姊妹在外头,便是我们顾家的门面,行止合宜,方是我们顾家的体统。凡事多听多看,少说少做,好好瞧人家的行事,心里要多些思量,跟几位师傅好好些东西……”

她温言谆谆,两个小姑娘都郑重的点头应了;瞧她们一脸乖顺的承诺,明兰不由得大是欣慰,兼有一点陶醉。话说,德行教化这活她做的不顺手,她专业研究的是惩罚艺术,例如打人小板,罚人月钱,关土牢之类,思想教育属于隔壁办公室政宣部的领域。

“崔妈妈已教过你规矩了,在外头不可发倔性,要听先生的话,有什么好好说。”明兰板着脸,对着蓉姐儿叮咛,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成的回来与我说。”

蓉姐儿红着脸,用力点头,小声道:“母亲放心,女儿知道了。”

明兰放了些心,又转头对娴姐儿,柔声道:“你是个好的,婶婶素来放心你,烦你多看着些,别叫蓉丫头在外头犯倔。”

娴姐儿甜甜而笑:“婶婶放心,您的殷殷教诲,我们一定牢记。”

她的语气又爽朗又诚恳,叫明兰很是受用,却不妨东侧次间传来一声轻轻的短哼,几不可闻,但明兰发誓她从这声里听出了不满和嘲笑。今早,在顾廷烨半含酸的目光下,她强忍着瞌睡虫早起了一回,原因仅仅是她打算对甫新上的生做一番最后训导。

明兰想,自己说教的样一定蛮傻的,便耐着脸红,头也不转,当做没听见。

“成了,你们这就出门罢。以后就不必特意来我这儿一趟了,大清早的,可怜见的没得多睡会儿。”明兰满眼怜悯,清晨起床去读书是多么可怕的事呀。

东次间再次传出声音,一声清脆箸落青瓷筷架声。明兰牙根发痒,竭力不转头,好吧,是她想多睡会儿,她满脑都是睡懒觉,那又怎么样。

屋内众人皆无言语,只秋娘又往东边多看好几眼。

瞧时辰差不多了,丹橘便领着两个女孩出了门,娴姐儿在前头跨了出去,蓉姐儿的脚步却有些拖拉,一步回头的看了明兰好几眼,黑白分明的童稚眸中透着些许不安。

明兰心头一动,忽叫出了声:“蓉丫头。”蓉姐儿立刻站住了脚,眼巴巴的盯着她。

“好好读书,待人要有礼恭敬,可也别叫人欺负了,记住了,你姓顾。”明兰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京城这地界上,你老在外头还没吃过亏呢。”顾家二郎自小野性难驯,一双拳头打遍京城纨绔界,他别去欺负别人就念佛了。

话音一落,东侧次间又一次发出轻的声响,疑似闷笑,蓉姐儿小脸一愣,明兰咬牙,赶紧叫她走,小女孩便低着脑袋转身跨出门去了。

一干丫鬟婆尽皆出去后,一个高大的人影一闪,顾廷烨伫立于集锦格侧边,手上拿着块雪白的帕,在指间轻轻揉着,一身赭红色暗金罗罩蜀锦常服,气质成熟稳重。

秋娘见了他,顿时一阵激动,微颤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巩红绡就机灵多了,赶紧道:“夫人忙了好一会儿了,这就让婢妾服侍老爷夫人用饭吧。”说着便要来扶明兰。

顾廷烨皱起眉头:“这儿有人服侍,你和秋娘先回去罢。”

语气威严,无人敢抗辩,巩红绡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满脸微笑的应声下去了,后面跟着垂头忧愁且依依留恋的秋娘。

“少见这么爱给请安的妾室。”明兰瞧着那落寞不舍的两人,转头对着顾廷烨似笑非笑,“侯爷您说,这是为何呢?”

顾廷烨不答话,只斜倚着玲珑阁沉默,明兰接着自问自答:“定然是我这主母为仁厚,更兼人正直磊落,叫她们心生景仰,爱戴不已。”

“还不快来用饭。”男人神色不变,却弯了下唇角,眉梢平添几分风情。

……

女孩们上后七八日,明兰照着大周风俗登门去道谢,于午后再次备下薄礼去郑将军府,重点感谢郑大夫人的荐师之德。根据自小的经验,似郑大夫人这种沉默肃穆之人实不喜人聒噪多话,说的越多越惹人讨厌,明兰真诚的道了谢后,默默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又不能才进来就走,只好坐在那里挖空脑袋,援引些实例来增强可信。

“这几日我家蓉姐儿的确乖巧知礼许多。”喊她‘母亲’时的口气诚挚多了,不像以前跟蚊叫似的扭捏不情愿,可见有时候思想工作还是需要局外人来做的。

想了想,明兰又添了句,“不必人看着就知道自己用功了。”

郑大夫人虽不怎么说话,但却淡笑得慈和,倒似喜欢明兰这种讷讷的叙述,小沈氏笑着来活络气氛:“我侄女说了,你那姑娘也是个要强的,头回先生查问功课时稍逊了些,第二日便争回脸来了。”

“不单如此。”明兰拿帕含蓄的掩笑,尽量认真实在的说话,“那孩也不淘气,更知孝顺长辈。听她屋里人说,这几日她正勤练针线,预备过年时给我和侯爷孝敬一二小物件。我的佛,老天保佑那女红师傅,可别叫我家笨丫头气坏才好。”

郑大夫人听的好笑:“不要紧的,只要入了门便能好些的。”顿了顿,她似想起了什么,忍笑道,“我那丫头原也是……也是十根手指棒槌似的。”

见屋里气氛融洽,明兰暗暗松了口气,当初在长柏哥哥和盛老跟前,她仗着年纪小可以撒娇卖乖,装傻充愣,可这会儿她总不好爬到郑大夫人身上打滚装可爱罢。

其实她不大会跟不熟的人套近乎,要是当年她拜到政宣部的boss老爹门下,兴许就不一样了。老爹高徒,个个擅长深情脉脉式的舌灿莲花,不但要说服你的脑袋,还要感动你的心灵,力求说不服你也要烦死你。集体偶像:唐僧先生。

又说了会话,明兰便要告辞,小沈氏连忙起身,佯瞧了下一旁的滴漏,道:“哟,都这个时辰了,想来那头该下了罢。”然后笑着直直看明兰。

小沈氏幼年即丧双亲,兄姐万般怜惜之下便少有管束,自小自在惯了。可嫁入郑家之后,却得谨守妇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镇日的窝在将军府里对着个肃穆的活阎王嫂,一言一行都受管教,真真好生憋屈。

明兰如何不知小沈氏的念头,她很想装傻,但实在挨不过这火辣辣的期待目光,心中苦笑,却还一脸自然道:“是呀,我原就打算从这儿出去后,便顺道去接两个孩。”

小沈氏心中暗叫好,笑着转头道:“嫂嫂,反正也没几步,不若我也一道过去,把侄女领回来。”郑大夫人淡然的瞥了明兰和小沈氏一眼,低头吃茶,却不说话;小沈氏看看明兰,明兰低下头,两人正自惴惴,却听郑大夫人道:“如此,你们便结伴去罢。”

小沈氏如蒙大赦,赶紧回自己屋,稍事整装后便挽着明兰出了门。

“呼,总算能出来透口气。”

马车上,小沈氏频频将车帘掀起一缝来张望,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在蜀边时,常听说京城繁华富庶,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可怜我来京这么久了,却不曾好好游玩过。”

明兰笑道:“瞧你说的可怜,难道你不曾出过门?”

小沈氏扁扁嘴,放下车帘转头道:“不是去庵庙里进香,就是道观里打醮,再不然便是穿得跟祭祖似的去人家府里吃酒饮茶,了不起,也不过是到几家相熟的金玉古玩店里走走。这算什么游玩!”

“那你又待如何?”明兰歪着头,挨着小熏笼,身又发困发软了。

小沈氏眸一亮,朗然道:“自是遍走山川市井,看尽人情世貌,才知这天脚下是何等光景的样貌呀。”明兰笑了,很给面的把双手从暖笼上提起,轻轻给她鼓了两下掌,小沈氏恼羞,嗔道:“你便笑我罢!”

明兰瞧她薄怒,便肃了玩笑,温言劝道:“我不是笑你,你说的都对,只可惜咱们生为女儿身,如何能到处行走。我来京城比你久,去的地方也只这几处了。只那一年春光好,阖府女眷去近边的望春山踏青,这才叫我见了一次外头的风光。这还是我那上了年纪的祖母起的游兴,除了老祖宗,便是我家也不好念着游玩的。”

小沈氏听的满心向往,过了会儿:“我婆母哪里还走得动,至于我嫂……”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

明兰心里也是惆怅,谁不愿意四处走走呢,便玩笑道:“那便只有一招了。你赶忙生下一群孩儿来,有一窝算一窝,待你自己当了老祖宗,儿孙满堂之时,你想去哪儿便都能去了。”

小沈氏羞涨红了脸皮,扭起性,嗔道:“我拿你当个知心人,什么都与你说,你却来打趣我!你这人好不厚道,我不与你说了。”

明兰笑得厉害,在厚实柔软的褥垫上挪动,扒着小沈氏的肩背,柔声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你便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又好话说了半箩筐,才将小沈氏哄转回来。

小沈氏戳着明兰的额头,笑骂道:“你个讨债鬼,我只可怜你家侯爷,哪辈不修,讨了你这么个要命的做媳妇。不是叫你哄晕了,便是叫你气死。”

两人年纪相仿,说着便嘻哈着扭作一团,过了会儿,小沈氏慢慢直起身,幽幽道:“这里虽好,可却忒多麻烦了。还不如蜀边自在呢。”明兰挨着锦绒枕垫,静静望着她。

过了片刻,小沈氏低低道:“我只舍不得兄长和姐姐。”

明兰依旧不说话,她忽想起了著名的戴妃。一个悲剧人物,默默无名无人问津时想做王妃,举世瞩目兼尊荣富贵时又想要自由和爱情,天下哪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呀。小沈氏既想享受京城的繁华富庶,又想自在不受约束,光上辈积德显然不够,还得八字好的冒泡。

吃得咸鱼抵得渴,你受下富贵尊荣,就得熬得住麻烦。

郑家门里的事,也曾是京城权贵圈里的谈资,明兰略有耳闻。

小沈氏甫过门那会儿,想着有皇后姐姐撑腰,也进宫抱怨告状过,盼望由皇家出面,杀杀长嫂的威风,她好过得舒坦些。

未料郑大夫人比她狠,比她光棍,她才在姐姐那儿哭诉完,皇后都还没想好怎么跟郑大夫人说,人家已跪到郑老夫人面前,言道‘妾身卑微,不足为沈氏长嫂’,自请下堂归去。

七老八十的郑老夫人被吓得散了一半魂魄,十几年婆媳,情谊非同一般,她对这长媳素来满意的很,又兼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阖家和美,如何能弃。郑老夫人当即挺着病弱不堪的身,披挂上全副诰命穿戴,去宫里请罪讨饶。

一时间,处处议论纷纷。

说是议论,其实丝毫没有争议,舆论一边倒向郑大夫人。她出身高德厚望的宿族世家,素有美名,先祖中有人享配庙,忠烈祠里供着她家的祖叔伯父,全国的贞节牌坊叫她家占了一成(好可怕的家风),她自己更是京城出了名端方正直的贤妇。

小沈氏进门没两天,就逼得这样一位贤良淑德的嫂在夫家待不下去,简直令人发指,沈家外戚的臀部还没坐热,就敢这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他日必为大祸。

据盛紘老爹透露,朝中已有言官御史写好弹劾折,磨刀霍霍便要上本了。

不光如此,连庆宁大长公主为首的皇族女眷甚为不悦。

忠敬侯郑家是多好的人家呀,又显贵又良善。怎么?我们公主郡主等天潢贵胄且不敢轻侮夫家妯娌,你个皇后妹倒先开张了?直一个暴发户嘴脸,要平公主也轮不上你呀。

圣德后和几位王妃更是好一顿嘲笑不屑。

记得当时,明兰也愤慨了两句,倒是长柏哥哥淡笑着:“此不过一杀威棒尔,皇上顷刻可解。”后来明兰才明白,作为新晋的后族外戚,官清流照例是要恐吓镇压一二的;更何况,小沈氏还有个着力打造‘仁孝双全’牌商标的皇帝姐夫呢。

果不出长柏哥哥所料,几位心腹僚臣见机快,皇帝行事也快,找皇后谈了一番话,也不知是劝还是斥责,总之皇后立刻宣郑家女眷进宫,抢在圣德后发难之前,把自家妹狠训了一顿,又指派了两位教养嬷嬷去力行约束,最后还和颜悦色的抚慰了郑家婆媳一番,赏了不少东西,这事才算了结。

小沈氏最惨,不过是小小地告了个状(她自小常干),姐姐训完兄长训,兄长训完后训,两个后。发送回夫家后,公婆脸色难看是必然的,连丈夫都老大不痛快的,只连连向长兄赔罪。经此一役,小沈氏老实了。

“说实在的……”小沈氏明兰的样,也把脑袋挨到绒垫上,轻叹道,“我大嫂那人,虽不爱说笑,但为人实是好的。”她又不是傻的,看不出真心假意,判不出好人坏人。

说到底,郑大夫人也没怎么苛待她,既没要她立规矩,也没挤兑或冷嘲热讽。不过是,拦着不让小沈氏抛头露面,不叫她缠着小郑将军去外头游玩。

此外,还不时提点她应酬礼节,不叫言行举止出错,免得外头闹笑话。比之一般豪门里,或面和心不合,或勾心斗角,或冷眼看笑话的妯娌强多了。

“废话,谁瞧不出来。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嫂心肠多实呀。”明兰调笑道。

“唉,如今连皇后娘娘也老说我,叫我惜福,这样好的人家,这样清白严正的门风,爷儿们都规规矩矩的,是我哪辈修来的,叫我要听嫂的话,不许胡闹呢。”小沈氏的口气中有一股‘大势已去’的悲催。

这也是郑大夫人高明之处。不论里头如何,在外头始终全力护着小沈氏,摆出‘我的弟媳妇,我们自家会管教,轮不到外人说道四’的架势。曾有人笑话小沈氏礼数不周,乡气得跟村姑般,她竟当场放下脸来,甩袖就走。日长了,连皇后都心生敬重,常邀她进宫叙话。这也是当初明兰在一群人里挑了她做突破口的缘故。

真是一个聪明人,闺阁内果然藏龙卧虎。但是……

“你说,要是当初……”明兰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的发问,“你嫂嫂真会下堂求去么?”这话实不该问,但她心里跟猫挠似的好奇死了。

小沈氏白了明兰一眼,想了想,缓缓的点了点头,脸色艰难:“我本也不信,如今进门快两年了,我冷眼瞧着……”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嫂娘家家教,便是轻生死,重礼法,她真性情确如此,赔上性命也有数。”

明兰向后仰了仰,小心肝怕怕的捂着心口,顶真的人伤不起呀。

早已有人前去忠敬侯府别院通报,待到了门房,几个女孩连同丫鬟婆已等在那里。

郑家小姑娘生得大方可爱,似是颇喜欢小沈氏,婶侄俩一见面,便高高兴兴牵着手上自家马车,说是要先去口水阁买新出炉的烤乳鸽,再去紫云斋瞧新来的徽宣玉版笺,以奖赏小姑娘好好习天天向上。瞧小沈氏起劲的样儿,想来在郑府闷的着实厉害。

对于这种用小孩做借口的行为,明兰在内心森森的表示鄙视。

两个孩同明兰一辆马车,一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课堂上的趣事,娴姐儿不必说了,原本就是爱读书的,便是蓉姐儿也有兴致。薛大家考较功课,并不单看读书一桩,蓉姐儿读书虽不成,但算好,旁人还在摸算盘珠,她早能一气心算出来了。

“反正顺,不若去瞧瞧五姐姐罢。”明兰叫她们俩说的有兴,忽起了这个念头,今儿冷暖正好,何况像她这样的懒鬼出门一趟不容易,既出来了,就别浪费。

车马停一处双花墨漆大门口,家便在这甜水胡同的中段,一处进有余的宽阔院。

“你就这么空手来了?”如兰一手扶着腰,穿一身水红色蝶穿花薄银鼠皮长袄,头上绾着个干净利落的圆髻,却插了一枚醒目的大南珠赤金簪。

她挺着硕大的肚,开口就是这句话。明兰不禁气结,有这种姐妹实在很折寿:“我这是临时起的意,哪有什么东西!你若不高兴,以后我只叫人送东西来,再不上门就是。”

“哪能哪能呢。”如兰也只是口没遮拦,并非心里真贪图东西,乐呵呵的请明兰坐下:“你运气不错,我婆家那两个烦人的都出门了,你姐夫他姨母家有点儿事。”

这时,一身妇人打扮的小喜鹊正端着茶盘进门,听了这句话,忍不住道:“我的大奶奶,你怎么又……”四下转头,瞧也没外人,“免得说惯了嘴,到时漏出来。”

如兰对她却是没法,只好撅嘴道:“得,这才是个最最烦人的。”

明兰笑眯眯的去看小喜鹊,温言道:“你身可好,若有不适的,别忍着藏着。尽管跟五姐姐说的,可是她千讨万求把你们小两口要来的。”

小喜鹊放下茶盘,捂嘴而笑:“瞧您说的,是我舍不得我家姑娘,千万恳求要来才是。六姑娘还是这般爱打趣。今儿老和二奶奶都出了门,夫人性和我们大奶奶多说会话罢……”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指挥鱼贯而入的丫鬟们摆放茶果碟。

两姊妹坐定,如兰挑眼一瞥,看明兰一身似蓝非绿的宝石青缂丝银鼠袄儿,这是御赐的贡,外头却是没有的,再看她遍身素净,也不见戴什么首饰,只髻上斜戴一支赤金掐丝嵌翠玉翘头的转珠凤钗,那垂下的明珠,竟有拇指大,于侧额微晃,累累而动,熠熠生辉。

自婚后,每回见着明兰一身光鲜尊贵,如兰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可今日……她低头轻抚着自己的肚,略瞥了眼一旁的蓉姐儿。一进门就有这么大一个庶女杵在跟前,也够刺眼的。

这么一想,也不觉得明兰的荣华富贵有多诱人了。如兰心里好受多了,顿时善良慈爱起来,顺手抓了一大把糖果塞给蓉姐儿和娴姐儿,叫丫鬟婆领她们去玩了。

“不用自己生就能当娘,是个什么滋味?”如兰低声,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这张臭嘴!明兰恨恨的攥紧了帕。当即反击过去一个冷静锋利的回答:“五姐姐有本事,便一辈只给自己生的孩儿当娘。”

如兰不禁语塞,这个包票她还真不敢打。她虽鲁直,但并不天真,目前为止最理想的生活展望是,和丈夫能恩爱个二十来年,待儿女成年,那时她忙着讨媳妇,嫁女儿,甚至含饴弄孙了,不妨弄两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在房里,帮着服侍一二。

明兰愉快瞧着如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色彩精彩变化,她小时候都不曾在口头上吃过如兰的亏,何况如今。斗完了嘴,好歹问候一二,人家到底是孕妇,不好欺负的厉害。明兰坐正了姿势,和蔼的微笑道:“五姐姐近来身可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如兰扶了扶鬓边的金簪,又瞪了明兰一眼才答道:“大夫和几位嬷嬷都说我怀相好,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贪吃爱睡。一日要吃五回,睁开眼就打瞌睡,不睁眼还觉着瞌睡,就跟吃了**药似的。不过,现如今,这些都已好多了。还有……”

明兰笑呵呵的听着,不知为何,忽的心头一动。

从家出来已是申时刻,一行人缓缓驶车回府;下了车,自有丫鬟婆领两个孩回去,明兰刚回屋,就见丹橘在屋里急躁的走来走去,她一见明兰,就赶紧迎上来,颠倒四道:“夫人,您总算回了。夫人那儿已来请了四回了,可您出门了,姑老来了。”

“谁?”明兰满身疲惫,正打算往榻上瘫倒。

“姑老!”

……

这真是忙碌的一日,小作的好题材。

萱宁堂偏厅大开,正中上坐两位贵气雍容的老妇人,一位是夫人,另一位便是顾老侯爷的嫡妹,后嫁入世族杨家。

“给姑母请安。”

明兰款款福身,轻声行礼。反正已迟了,性好好梳洗一遍,换过一身新衣裳才来。

杨姑老生了一张团团的圆脸,本应十分慈和的神色,此时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二侄媳妇可是大忙人呀,我这都快走了,你才回来。能见上一面,可真不容易。”

明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邵氏和朱氏,恭敬的答道:“回姑母的话。明兰今日是去郑老将军府道谢荐师之德的。两日前就跟夫人,嫂还有弟妹说过了的。明兰委实不知姑母今日要来,否则定然不敢离府。”

杨姑老笑了笑,转头朝夫人道:“你这儿媳,真好伶俐的口齿。我只说了一句,她倒有十句八句等着我。真不敢领教了。”

明兰笑而不答。说是诡辩,不说是默认,总之都是错。当初连她成婚都没来吃酒的人,估计也亲近不到哪里去。既如此,她只说该说的,只答该答的,尽了礼数即可,其余的她完全不往心里去。

厅内的气氛低落下去。

杨姑老挑剔得盯着明兰;明兰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数数,打算数到一就自行就座;夫人好整以暇的端着茶碗,一点打圆场的意思都没有;朱氏自然不会说话;倒是邵氏有些不忍心,看了眼上面的夫人,又看了眼明兰,还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弟妹累了罢,快来坐。”她一边拉明兰到身旁坐下,一边笑道,“今日是有喜事上门了,咱们七妹妹的婚事定了。”

明兰舒坦的挨着椅背坐下,一脸‘惊喜’状道:“哦,当真,这可真要恭喜夫人了。是哪家这么有福气,能得了我们七妹妹去?”

邵氏笑答道:“是尚了庆昌大长公主的韩驸马家,便是公主的。”

“韩家。那驸马可是镇南侯老侯爷的嫡次?”

明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镇南侯府有一个和顾廷烨齐名的纨绔,不过自从顾廷烨洗脚上岸后,韩家那位便在纨绔界独步江湖了。夫妻闲聊时,顾廷烨常拿此人作例,玩笑着得意一番自己的浪回头。

夫人放下茶碗,喜上眉梢,矜持的开口了:“这可要多谢她姑母了,帮着牵线搭桥。虽说七丫头不走运,没等出阁她父亲就过世了,可还有个记挂她的姑母,这福气也不算薄了。”

杨姑老转头而笑,身上的金褐色的锦团褂闪着光彩:“七丫头自是有福的。韩家这位公呀,年轻轻的就已是廪生了,因随着韩驸马在外,才耽搁了婚事,如今回了京,那上门说亲的人呀,都快挤破了门槛。我也就随口一提,七丫头才名在外,大的小的,都是一听就喜欢的,这才央我来说。”

“这可真是门好亲事了。”明兰很配合的表示喜悦。

“都是她姑母惦记了,真不知如何答谢。”夫人亲昵的伸手去拉,杨姑老笑的得意,眼角的皱纹几可绽成一朵花了,“难韩家公自小爱,七丫头也是饱读诗书,又恰恰好碰上韩驸马回京,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一时间,厅内众人俱是连连恭喜道谢,其中夫人尤其笑的真心。

明兰知道她为何如此高兴。这门亲事的确不错。

因静安皇后之死,宫闱大乱,刑狱四起,武皇帝膝下的公主们大多受了牵连,不是草草下嫁,就是郁郁而终,没几个有好下场。庆宁大长公主是个幸运的例外,庆昌大长公主次之。

她的生母亡故于静安皇后之前,是以叫她躲过了后来的血腥纷争,平静安宁的长大,然后由先帝兄长做主,尚了个相配的驸马。

庆昌公主在宫廷和皇室中人缘不错,在先帝面前也说的上话,重要的是,她的夫婿虽不能袭镇南侯的爵位,但韩驸马为人勤恳,办事利落,很受先帝重用。这些年经营下来,驸马府早就繁盛胜于渐呈衰势的镇南侯府了。

家世显贵兴旺,父母有权有势,加上自己还读书上进,以后也不必再忌惮继兄顾廷烨了。嗯,这婚事实在很可以了,难怪这俩老乐得跟朵花似的。

有朱氏和邵氏捧哏凑趣,夫人和杨姑老越说越高兴,冷不防瞥见明兰一脸神游,显然不够热情,杨姑老心下不悦,忽出声道:“二侄媳妇?”

明兰不妨被点名,连忙抬头,只见杨姑老翘着冷笑的唇角,“所谓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乃人之大伦。以你这般,能嫁入咱们顾家也是有福气的了,可这进门都快一年了,怎么肚还不曾有动静呀?”

明兰大肆腹诽:你丫的,你旁边坐着的那位的大姐,进顾家门七八年都没生呢,那时你怎么不来‘人之大伦’呀!

杨姑老见明兰不说话,愈发兴头,大声道:“说来可怜,如今顾家长房的孙辈里,竟只有贤哥儿一个男孩,真是人丁寥落的叫人伤心。这样罢,回头我送两个好生养的丫头与你,让烨哥儿收了房,也好帮你分担一二。如何?”

明兰心里如火烧,冷笑连连,虽然她有满腹的推脱理由,但她并不打算据理反驳,对付这种荒谬的人根本不用讲道理,耍赖最好,还可以拉大秦氏出来溜溜。

正打算开口,忽闻门口一声响亮的通传。“侯爷来了!”

夫人脸上的微笑立刻凝固,杨姑老一脸逗弄猎物般的愉快神情也断了档;邵氏和朱氏互看一眼,立刻循着避忌规矩,双双站到左右屏风之后去,明兰缓缓站起,立在当中。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顾廷烨虎步走来,他神情凝重威严,连身上的朱红蟒袍都没换,便直入内堂。他在厅中站定,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喜怒不辨,在两位长辈脸上转了下,夫人和姑老便忍不住齐齐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利落的一抱拳,简单的寒暄行礼,便在一旁师椅上坐下。

“烨哥儿,这可是许久不见了,适才……”杨姑老撑出笑容,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顾廷烨干脆道:“适才在门口,我已听见姑母的话了。”

杨姑老一愣,保养适当的老脸干笑了下,顾廷烨又自顾道:“廷烨这里先谢过姑母关怀了。不过……”他笑了笑,嘴角的弧有些冷峭,“送礼要合人心意才好,姑母可知廷烨到底想要什么。”

杨姑老被这么一问,她还真不知道顾廷烨的用意,继续发愣。

顾廷烨瞧着两个长辈,语气愈发冷淡:“嫡。廷烨如今想要的,是嫡。不知姑母是否能帮这个忙呢?”

厅里气氛骤然发寒,杨姑老绷着脸,胸膛起伏剧烈,想来气得厉害,夫人也脸色难看之,白细的手指紧攥着帕。

这下情势倒转,顾廷烨冷漠的看着这两个老妇,目中讥讽,径直道:“姑母生于公卿之家,亦嫁入公卿之家,想来不会不知道,于我们这种府第,嫡庶有无差别,有多大差别。”

当然有差别。明兰低着头站在一边,心中狂笑不已,强力忍着。

有爵之家的承袭虽是代代相继,但却是要报宗人府请皇帝御批的,其中最易被挑刺的一项理由,就是‘若无嫡承袭,酌情,或可改宗继之,或可夺爵’。意思是,若有嫡,那么承袭是顺理成章无话可说的,但若无嫡,却想以庶袭爵,就得皇帝或宗人府给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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