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卫王瓶第三愿:死者复活
麴智盛张了张嘴,看看龙霜月支,又看了看停在大殿里的棺材,不再犹豫:“父王,这便开始吧!二哥复活后,希望您遵守诺言,让我们离去。”
“当然!当然!”麴文泰喜出望外,“我会派大将军亲自送你们前往瓜州。老三,大卫王瓶在哪里?”
麴智盛长叹一声:“我这便去拿。”
他牵着龙霜月支的手就要离去,朱贵忽然低声道:“三王子,还是请公主留在这里等候吧!”
龙霜月支怒视了他一眼,狠狠地甩开了麴智盛的手。麴智盛没说什么,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家庙。
众人就在大殿里等着,没有人说话,一片沉默。麴文泰轻抚着麴德勇的尸身,哀痛难言。
过了不久,麴智盛便取来了大卫王瓶。那瓶子甚重,由两名宿卫扛着,放在了大殿的中央。令玄奘意外的是,随着麴智盛一起来的,竟然还有阿术。
玄奘去了王玄策住处之后,阿术便自行走了,说是寻找相熟的粟特人。诸事繁多,玄奘也没顾得上他。见阿术回来,玄奘有些心安,低声道:“阿术,你怎么来了?”
“师父。”阿术喜滋滋的,“终于让我找到您了。我一直在住处等您,却迟迟不见您回来。眼见天色这么晚了,我就去三王子的宫中寻找,恰好碰上了三王子,才知道您在这里。”
“好孩子。”玄奘抚摸着他的头。
这时,麴文泰扯了扯玄奘,低声道:“法师,可以开始了。”
玄奘心中一紧,众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大卫王瓶之上,那上面覆盖着黑色的丝绸,麴智盛一把掀开,大卫王瓶妖魅的光芒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这一刻,所有人都呼吸停顿。
这一刻,风不起,日无光,它夺去了天与地的颜色。
这一刻,耳边隐隐有神鬼呼号,似乎有无数的幽灵,向它跪伏膜拜……
这一刻,王城中一户普通的农家院落里,王玄策手里的一片木简咔地折断。他低头看着木简上的文字,悠悠地叹道:“西域从此陷入血与火了!”
这一刻,王城中最豪华的馆舍内,莫贺咄正在用银刀切割着烤熟的羊肉。他突然暴怒,猛地将刀子插入羊肉中,大吼一声“来人!”:
一名附离兵走了进来,叉手施礼:“大设!”
莫贺咄喝令:“附离兵全体出动,给我包围王宫!”
“是!”
片刻之后,整个馆舍纷乱起来。突厥骑兵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之一,单兵素质更是找不到可以抗衡的对手,莫贺咄一声令下,一千名附离兵开始备甲,给战马套上鞍鞯,准备刀弓箭器械。
莫贺咄嘴里叼着一块羊肉,手里提着银刀,在附离兵的簇拥下大踏步走出馆舍。高昌礼部的主事一看架势不对,赔着笑脸一溜小跑迎了过来:“大设,您有何吩咐,直接命令在下就是了,何必劳师动众?”
莫贺咄斜睨了他一眼,喝令:“张嘴!”
主事诧异无比,却乖乖地张开嘴,莫贺咄将羊肉塞进他的嘴里,手中的刀噗地插进了他的咽喉。那主事瞪大眼睛,捂着喉咙,鲜血奔涌。
莫贺咄一脚将他踹翻,喝道:“出发!”
附离兵纷纷跨上战马,就像饮了醇酒一般,野蛮和血性立刻展露无遗,每人手持一支火把,纵马在大街上狂奔。黑暗中,犹如一条火焰巨龙,在狭窄的街道间狂飙。
王宫家庙,仪式正在进行。
麴文泰、玄奘、龙霜月支和朱贵等人站在一旁,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麴智盛站在大卫王瓶的旁边,抚摸着瓶身,缓缓道:“把二哥抬出来吧!”
不等麴文泰吩咐,朱贵便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过去,掀开了棺材盖。此时还在停灵,棺材盖并未钉死,几个小太监踩着凳子,俯下身躯,将麴德勇的尸身抬了出来,放在大厅正中的木板上。
麴德勇仅仅死了三天,此时又是严冬季节,滴水成冰,尸身虽然僵硬,但面孔还是栩栩如生。他自杀之时,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当日被王妃拔了出来,胸口留着深深的刀痕,鲜血浸透了衣衫,如今都化作褐红色。
麴文泰看着麴德勇的尸体,禁不住老泪横流,他擦着眼睛,满含期待。正在这时,一名宿卫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麴文泰冷冷一笑:“知道了,这些事情且交给大将军吧!”
宿卫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麴文泰见麴智盛还在迟疑,禁不住道:“老三,快点吧,莫贺咄的大军已经包围了王宫,时间拖得久了,你和霜月支便走不了了!”
麴智盛吓了一跳,当即不再犹豫,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割开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他将伤口放在瓶口的位置,鲜血滴下,瞬间就被瓶口的锡封吸收,顺着大卫六芒星的纹理,渗入了瓶中。大卫六芒星吞噬着鲜血,仿佛畅快无比,众人似乎听到了咕嘟咕嘟的声音,禁不住一个个脊背生寒。
过了片刻,镂空的瓶身上忽然血光涌动,瓶子仿佛活了过来,血线布满了瓶身的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人体的血脉,似乎还在一动一动地膨胀。整个大卫王瓶,此时看来就如同刚刚被挖出来的心脏,在生机勃勃地跳动!
玄奘看着这种异象,便把目光瞥向了朱贵。朱贵也呆呆地看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失魂落魄的。
“阿卡玛纳,出来吧!我需要你!”麴智盛大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瓶身突然开始冒烟,烟雾丝丝缕缕,仿佛活物一般围绕在王瓶的周围,片刻之后烟雾越来越浓,将整个瓶子都包裹其中。烟雾缓缓抬升,直冲七尺,在众人的眼前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那云变化不息,其中似乎有活物翻滚,诡异无比。
“我的王子,阿卡玛纳向您致敬。”烟雾中忽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铁蹄轰鸣,震颤着大地。
莫贺咄的附离铁骑顺着大街奔驰到了王宫门前,随着一声令下,人随马动,朝着两侧分流,将王宫的大门紧紧围困。
莫贺咄骑着马到了宫门前,一声大喝:“麴文泰,出来见我!”
宫墙上突然鼓声震动,咚咚咚的鼙鼓声撼动人心,随着鼓声响起,宫墙上火把闪耀,冒出黑压压的中兵,一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墙下。大将军张雄站在宫墙上,朝着下面一拱手:“莫贺咄设,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领兵犯我王宫?”
莫贺咄深感意外,嘿嘿一笑:“原来是张雄!你们竟然有准备?甚好,甚好!这倒省得我花费口舌了。张雄,让麴文泰出来见我!”
张雄笑了笑:“大设,高昌王身子有恙,这您也知道,此时正在调养,不方便见客。而且您带着大军围困王宫,陛下若是受了惊吓,该如何是好?”
“放屁!”莫贺咄破口大骂,“当老子不知道么?麴文泰这老小子如今正在用那大卫王瓶!他娘的,老子明里暗里跟他说了半晌,他只当听不懂啊?老子想要大卫王瓶,听懂了吗?”
张雄露出诧异的表情:“大设,您想要王瓶,去找三王子啊!高昌王宫不比统叶护可汗的大帐,您想来便来呗!何必带这么多兵马呢?”
“张雄!好好好!”莫贺咄怒不可遏,“你跟我兜圈子是不是?告诉你,老子把话撂到这儿了,他麴文泰敢用王瓶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把那魔鬼释放出来,我必定率领附离铁骑,踏平你高昌王城!”
张雄也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墙壁:“莫贺咄!你莫要欺人太甚!大卫王瓶是你家之物么?我高昌国身为西突厥的属国,这几十年来哪一年没有向汗庭纳税?我高昌向你突厥纳税,要的是你突厥提供保护,这是西域铁一般的规矩。如今你看着我家有重宝,就率兵来抢夺,你可把草原的规矩放在眼里么?你可把统叶护可汗放在眼里么?”
莫贺咄愣了愣,忽然笑了:“哈哈哈,张雄,你对麴文泰倒是忠心耿耿。老子且问你,待得他复活了麴德勇之后,凭你跟麴德勇的关系,这高昌国还有你立足之地么?”
张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脸色却不变:“这是我高昌的家事,与你无关。大设,王瓶断然无法给你,请速速退去吧!凭你的这些人马,不足以攻克王宫!”
“是吗!老子倒要试试!”莫贺咄大喝,“来人,推撞木!”
附离兵早有准备,只见两辆大车上装着一根一人合抱粗的撞木,朝着宫门缓缓推了过来。推撞木的并不是附离兵,而是就近抓的一些百姓和商贾,这些人一边哭喊着,一边在附离兵的皮鞭下拼命地推。
张雄脸色不变,手一摆,城头上响起呜呜呜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响起,王城之内的大街小巷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颤声。莫贺咄大吃一惊,只见火把闪耀,涌来了无数骑兵,在各处房顶更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莫贺咄大怒:“好一个西域之虎,老子倒小看了你!张雄,老子就在这儿,有本事你就射死老子,要不然,这王宫,我破定了!来人,给我撞!”
麴智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烟雾,慢慢地道:“阿卡玛纳,我要向你许下第三个心愿了。”
烟雾翻滚,响起轰隆隆的大笑声,似乎愉快无比:“敬爱的王子,你是这天上地下最守信诺的人。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吧,王子,说出你的心愿。”
麴智盛开始最后的挣扎,脸上神情变幻,众人都紧张地盯着他。麴文泰更是额头冒出了汗水,身子瑟瑟发抖。玄奘从容地注视着麴文泰。麴文泰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才松弛了下来。
“让我的二哥复活。可以吗?”麴智盛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哈哈哈哈。”阿卡玛纳笑道,“王子,我说过,我拥有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神通,令死者复活是最简单的事情。”
“真的啊?”麴智盛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麴文泰,决然道,“那你就让我二哥复活吧!我父王很想念他!大家也都需要他……不需要我……”
说到最后,他有些心酸。
“王子,你想好了吗?”阿卡玛纳道,“这是你最后一个心愿。死者复活之后,你就要撬开锡封,放我出来!”
“想好了。”麴智盛面无表情,“我会放你出来。”
魔鬼不再说话,烟雾翻滚得却更剧烈了。便在这时,众人眼前忽然一闪,那团烟雾中猛地射出几条手指粗细的烟柱,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地打在了麴德勇尸身的眼睛,鼻孔,嘴巴和伤口等处。
这一瞬间,情景诡异到了极点,五条烟柱仿佛五根长长的触手,虽然是烟雾,却仿佛凝结为了实物,直到过去许久,触手和烟雾的连接处才开始变淡,慢慢地断掉,五根触手也消失在了空气中。
“阿卡玛纳,这是怎么回事?”麴智盛诧异地问。
但阿卡玛纳已经不再回答,笼罩着大卫王瓶的烟雾也慢慢地稀释,消散。大殿中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众人面面相觑,就仿佛做了一个诡异的噩梦。
麴文泰急忙冲到麴德勇的尸体边,轻轻地呼喊:“德勇,德勇!”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整个心都提了起来,默默地看着尸体的变化。过了许久,阿术突然大叫:“他动了!手指头动了——”
王宫大门,此时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莫贺咄的人已经撞破了城门,张雄却并未下令放箭,莫贺咄到底身份特殊,如果伤了他,无论什么原因,高昌国都难以承受突厥人的怒火,因此连高昌的骑兵也未出动,只是张弓搭箭扼守四周,形成对附离兵的包围之势。
莫贺咄极为无赖,见张雄不敢放箭,干脆自己跑到城门口站着,命令撞木过来。张雄并未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高昌王宫的城门再厚,也抵不住撞木的冲撞,十几下之后,城门轰然破碎,附离兵发出欢呼之声。
然而就在附离骑兵催动马蹄,要冲进王宫之时,他们却赫然发现,城门门洞里架起了好几重鹿角和栅栏!无数的长枪兵蹲伏在栅栏后,严阵以待。每个人面前都有盾手手持大盾护持!
“就这点本事?”莫贺咄哈哈大笑,喝令冲锋。
但接下来的一切令他瞠目结舌。那些鹿角尖刺朝外,令附离骑兵放慢了马速,前面的附离兵跳下马背开始搬栅栏,想不到长枪兵们长枪突刺,一伸一缩之间,只听见噗噗噗的钢刃入肉声,附离兵大声惨叫,纷纷倒地。
附离兵这才醒悟过来,对方不敢杀莫贺咄,可不见得不敢杀自己,纷纷抽出弓箭开始放箭。高昌盾手们将长盾一支,叮叮当当密如爆豆的响声中,大部分箭镞都落了空。莫贺咄大怒,喝令进攻,随即双方就在城门洞里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肉搏。
附离兵远比高昌宿卫精锐,人数也多,但张雄扬长避短,选择了狭窄的门洞作为搏杀的场所,人多的优势根本体现不出来,再精锐的战士到了这等密集的战场上,也避不开密如丛林的矛刺。区区一百多名宿卫,竟然把上千名附离骑兵阻挡在了王宫之外!
“杀!杀!给我杀——”莫贺咄气得眼珠子通红,大声催促。
附离骑兵也红了眼,不少人催马狂奔,到了鹿角前纵马跃起,连人带马都被穿在了鹿角上,以这种自杀式的冲锋,险些撕开了枪盾兵防线。但高昌宿卫训练有素,死了一层便涌上一层,与附离兵贴身搏杀,不到一炷香时间,门洞内层层叠叠都是人尸马尸,几乎垒了一个人高。
莫贺咄气得暴跳如雷,却没有办法。这时,张雄忽然哈哈大笑:“莫贺咄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卫王瓶最后一个心愿已经许下,我家二王子,复活了!”
莫贺咄顿时呆若木鸡,正在厮杀的战士们也惊呆了,仿佛一道凝固的海浪。整个夜晚就这么悄然死去,只有火把的光芒在簌簌颤抖。
王宫家庙中,所有人都被一股灵魂的震颤与恐惧所笼罩,连麴文泰也被死者的复活震惊到了,惊恐地看着麴德勇的尸体,竟没有扑上去。比起失而复得的喜悦,难言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
唯一冷静的人只有玄奘。他凝定的禅心经过短时间的震颤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口中诵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玄奘的诵经之声越来越大,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浑厚神秘的梵唱,众人的心神这才渐渐凝定了下来。这个时候,麴德勇整个手臂都开始动弹,眼皮也开始抖动,似乎想睁开,但又被来自幽冥的鬼物强行压住了。
大殿之内冷飕飕的,每个人却都汗流浃背,便是内心最喜悦的麴文泰,此时也不敢上前。玄奘的诵唱声越来越急:“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尽”字一出,就见麴德勇身子猛地仰起,嘴一张,哇地喷出了一口黑血,随即倒在了木板上,一动不动了。
众人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玄奘充耳不闻,只是诵念着经文。麴文泰却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抱着麴德勇的肩膀摇晃了起来:“德勇!德勇——”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只见麴德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散乱,似乎还是一副魂魄未归的样子。但这已经让麴文泰惊喜交加,老泪纵横,他嗓音颤抖,哇地痛哭了出来:“德勇!你活了!德勇!德勇——”
麴文泰失声痛哭,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让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就在此时,猛地听见麴智盛一声惊叫:“父王,小心——”
麴文泰愕然地看着他,却见众人都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背后,他一回头,顿时吓了一跳,原来麴德勇不知何时竟然坐了起来,眼睛里散发出血红的煞气,双手扣住了麴文泰的脖颈!
麴文泰顿时瞪大了眼睛,呼吸艰难,麴德勇面容扭曲,眼睛血红,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两条手臂宛如铁铸一般,使劲掐着麴文泰的脖子。麴智盛大叫一声冲了上去,朱贵、玄奘、龙霜月支甚至阿术也都跑过去,几个人抱腿的抱腿,掰胳膊的掰胳膊,拼命去救麴文泰。也不知这麴德勇到底有多么大的力气,几个人竟然按不住他。
直到麴德勇大吼一声,双臂一抖,众人有如麻袋般飞了出去,麴文泰才被松开脖子,逃过了一劫。
众人都被摔得够呛,一个个爬不起身来,门外的宿卫们发现不妙,全都冲了过来,将麴德勇团团包围。麴文泰急忙大吼:“滚!滚!不要伤了他——”
宿卫们面面相觑,只好依言退下,但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麴德勇摔开众人之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依旧表情扭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但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珠子呆滞地朝着众人一一扫过,神情木然。
麴文泰又惊又怒,问麴智盛:“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麴智盛正抱着龙霜月支检查她的身子,听见父王的质问,也是茫然无比:“我……我不知道啊!要不找阿卡玛纳来问问?”
“你问!快问!”麴文泰一连声地催促。
麴智盛到大卫王瓶旁边,敲着瓶身:“阿卡玛纳,出来,出来!”
大卫王瓶没有任何动静。麴智盛大惑不解:“难道还要喝血?”
麴文泰大步走过去,递给他一把刀子。麴智盛接了过来,割开手指,将鲜血滴入瓶口的大卫六芒星,鲜血迅速被喝了下去。瓶身又泛起了血光,那股人体脉络般的诡异纹理开始闪耀出血红的光芒,但烟雾却没有冒出来。
麴智盛喊:“阿卡玛纳,出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二哥怎么了?”
大卫王瓶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变化。
众人面面相觑,麴智盛朝父王看了一眼。
朱贵道:“三王子,您这是不是算第四个心愿了?”
“嗯?”麴智盛挠挠头,“算吗?难怪它不搭理我。”
“想来是了。”朱贵道,“或许二王子刚刚复活,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吧!陛下,这种诡异的事情老奴当真也说不上来。”
此时麴德勇正茫然地站着,似乎是一具行尸走肉。麴文泰发愁地看着麴德勇,神情中露出些许欣慰:“罢了,罢了,好歹人算活过来了。只要人活着,不管怎样,本王都能请来名医诊治,总能把他调理好的。德勇,来,跟父王回家吧!”
他正要走过去,只听头顶轰然一响,家庙的房顶突然裂开一个大洞。高昌的房顶都是泥土混合着沙柳版筑,相当厚实。猛然一裂开,无数的碎土块哗啦啦地掉了下来。麴文泰身子有病,行动不灵活,朱贵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抱了过来,护在了身后。落下的碎土砸了麴德勇满头满脸,他却只是呆呆地抬头看了看,不知做何反应。
众人还没醒过神来,就见破洞之中,一条人影嗖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麴德勇面前。此人满头白发,穿着华丽却污秽的宫装,竟然是宇文王妃!
玄奘擦了擦脸上的碎土,不禁苦笑,这个王妃的剽悍他是深有领教。没想到被困后宫数日,竟丝毫不改。
“贱人!”麴文泰大怒。
但王妃根本不理会他,见麴德勇复活,惨白的脸上狂喜无比,一把抱住麴德勇:“德勇!德勇!”
这时,外面的宿卫纷纷围了过来,要拿下王妃。麴文泰冷笑不已,摆手让他们退下,等着看王妃生生被麴德勇扼死的一幕。没想到麴德勇木讷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痛苦,似乎挣扎,呆呆地道:“玉波……”
这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麴文泰惊呆的时候,王妃却大喜,抱着他喊:“德勇,你活过来啦!真好!真好!”
麴德勇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玉波……玉波……”
王妃也看出不对了,扭头问麴文泰:“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放屁!他复活之后便是这个样子!”麴文泰又喜又恨,大喝道,“放开他!来人,给我拿下!”
周围的宿卫将王妃和麴德勇团团包围,就要扑上去。王妃冷笑一声,拔出短刀横在麴德勇脖颈:“麴文泰,莫要再逼我,否则要死我和德勇一起死!”
麴文泰大吃一惊:“你……放下!快放下刀子!”
王妃惨笑一声:“我们在这个世上活够了,也活腻了,能与德勇一起死,也是我的福分!”
“别别别!”麴文泰大骇,“你快放下刀子,有话好好说!”
“让他们都散开!”王妃厉声喝道,“我要带德勇走!”
“你……你带他去哪儿?”麴文泰问。
“我还有哪里可去?”王妃凄凉地一笑,“故国灭了,家族散了,夫妻之情断了,这寂寞的王宫,便是我葬身之地!这个世上,只有德勇会陪着我。麴文泰,让你的人散开,我要带着他回后宫!”
“哦……”麴文泰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不舍,却不敢在此时触怒了王妃,朝宿卫们摆了摆手,“散开,放他们走!”
王妃带着麴德勇,充满戒备地朝外走去。麴文泰大声道:“玉波,你若是敢带着德勇离开,杀无赦!”
王妃理也不理,带着麴德勇扬长而去。麴文泰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看着两人的背影,疲惫地摆了摆手,宿卫们纷纷跟了过去。
众人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对麴智盛来说,这些事情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见麴文泰似乎要跟着走,他急忙喊:“父王,我呢?你何时放我和霜月支离去?”
麴文泰愣了愣,回过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微微叹道:“老三,想走,你这便走吧!”
麴智盛喜出望外,拉着龙霜月支的手,两人一起跪了下来:“儿子叩别父王!”
“走吧!走吧!高昌国覆灭在即,为我麴氏留一根血脉吧!”麴文泰疲惫不堪地道,“老三哪,此时莫贺咄包围了王宫,你无法从正门出去了,让朱贵带着你,从井渠里出去吧!”
麴智盛重重地叩了几个头,和龙霜月支站了起来。
麴文泰又交代:“朱贵啊,王宫里的金银财宝,能带多少便带多少吧!够老三这辈子的花销,他不会种地,不会行商,恐怕到了大唐,连个普通的官职也做不了,你好好为他安排一下!”
“是,老奴知道。”朱贵眼眶也红了。
“唉!”麴文泰柔和地看着这个儿子,“朱贵,你是老三的娘家人,想陪他去,就一起去吧!好歹有个人照顾他。”
朱贵大哭,道:“陛下,公主的坟还在这里,老奴这辈子要死在高昌!”
他说的公主,是麴智盛的母亲,麴文泰的第二任王妃。麴文泰心里也不好受:“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