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茉莉到家,顾得茂不在,吴玉兰坐在客厅大桌子旁包过桥馄饨。茉莉深呼吸,一路上她想清楚了,她绝对不会一到家就发脾气。她要讲理。要问清楚。她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是教导主任吴玉兰。
玉兰问茉莉怎么突然回来了。
茉莉一边去厨房洗手一边说是出差,拐回来看看。
洗完手。坐到大方桌旁。茉莉拿起馄饨皮,另一只手操筷子挑肉馅。
她找话道:“筋剔掉了吧。”
玉兰笑说:“剔掉了,你爸爸一点筋都不愿意吃到,只吃瘦肉,肉还得用刀背砸成茸。”
“海米放了么。”茉莉深谙过桥馄饨的制作方法。
“海米,花生碎,一点都不能少,”说着,吴玉兰又去指导女儿的手型,“要捏成菱角形,别太扁了。”
茉莉多年没包,有点生疏。玉兰指导后,上手多了。一个个小馄饨包的,玲珑可爱。玉兰问茉莉最近跟劲草怎么样。茉莉敷衍说马马虎虎。玉兰又问囡囡的情况。还问大表哥、小表弟,一圈下来。都清晰了。
顾茉莉答完,才装作不经意道:“我见到高夏菁了。”
玉兰手停住,皱眉,仿佛失忆了,“哪个高夏菁。”
“果果妈。”
玉兰才想起来,问在哪见到的,又说这女人是个祸害。
茉莉如实答:“在廖伯伯的葬礼上。”
玉兰哦一声。没往下接话。
茉莉笑说:“妈你不好奇高夏菁怎么认识廖伯伯的吗。”
玉兰说不太清楚。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茉茉,你到底想说什么。”玉兰反问。
“妈,你认识高夏菁,你也认识廖伯伯。”
“是,然后呢。”
“帮高夏菁调动工作的善举,是不是你找廖伯伯帮的忙。”茉莉逼问。
玉兰不假思索,“茉茉,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整天要不要这么胡思乱想。”
茉莉继续,“强奸门事件是你授意廖伯伯,逼迫高夏菁对劲草下套,有没有这回事?”
吴玉兰愣在那,过了两秒,她伸手去摸茉莉的额头,“不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强奸什么下套,跟我有什么关系。”
茉莉不理睬,继续道:“先前我怀疑你,你就自导自演,给自己也安排了匿名短信,搞得好像你也是受害者,还让我爸找关系调查。就是为了洗白自己。”
玉兰终于坐不住,她站起来,“茉茉,女儿……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被人洗脑了是不是?”
顾茉莉一掌打开老妈的手,凄怆地,“妈,我是你女儿,你有什么要求、愿望,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为什么要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玉兰的手还往前伸,触到茉莉的胳膊,一个白迹子。
茉莉嘶吼:“你让我恶心!”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哭出声,“你快如愿了,我跟劲草就快过不下去了,不过就算真有那天,我也不会回到你身边!”
吴玉兰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嚷,问茉莉到底怎么回事。茉莉的心更寒了。事到如今,老妈还是不肯承认,是,她没有实锤,吴玉兰只要矢口否认,就没有人能判她的刑。所以,她更加要演到底。可茉莉偏偏要撕破她的画皮!
玉兰控制住情绪,“茉茉,你要离婚,我不意外。”
茉莉恨恨地望着老妈,眼睛能飞出刀子来。
“你不觉得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融入那个家庭吗?”吴玉兰深呼吸,“你觉得你跟劲草的感情,能超过他对他爸爸妈妈吗?哪怕现在二老都不在了,你这辈子也别想超过。”
茉莉低诉,“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对父母的感情和夫妻感情那是两码事不同情况根本没有可比性……”
吴玉兰调整情绪道:“你不理解也没办法,很多事情,是历史造成的,就得放到历史条件中去看,你们都是独生子女,现在又碰上这么个时代条件,劲草要在上海站住脚,没有爸爸妈妈的帮助不行,他两边亏欠,但是你要记住,你跟他的夫妻关系,永远不会超过他跟爸爸妈妈的亲子关系……”
茉莉双手堵住耳朵。她不要听玉兰的咒语。吴玉兰是教导主任,能说着呢,死的她也能说活了。
顾得茂推门进来。他遛弯回来,看到老婆和女儿眼泪涟涟,一时怔在那儿。
玉兰率先求助,“得茂,快劝劝女儿,她被人洗脑了。”
茉莉反攻:“爸,你知道你老婆做了什么吗?”
顾得茂鲸吼:“不许你这么跟妈妈说话!”往前走几步,严厉地,“她做什么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爸,匿名消息是妈发的!”
“胡扯!消息查实,是境外诈骗团伙!”
茉莉没想到这一出。
“公安局都快破案了,你还在怀疑你妈妈!”
“妈陷害劲草。”茉莉硬着脖子。
顾得茂回头,对他老婆,“有这回事吗。”
吴玉兰悲凄地说没有。
茉莉力争,“爸——妈想让我离婚!”
“我也想让你离婚!你那个毛脚,还用得着别人陷害?!”得茂半秒都没停顿。
茉莉傻眼。这是真心话,老爸一直看不上朱劲草。
“爸,你知不知道妈设了多大的局!”茉莉试图解释。顾得茂却大手一挥道:“你是不是被你那个王八老公洗脑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你能超过你妈妈,包括我,都不能超过她!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有生命危险,她坚决要求先救你,自己的安危她一点都没有考虑,你从小到大……你妈妈是怎么疼你爱你培养你的,你要去上海,我和你妈妈是怎么鼎力支持的……毛脚女婿我们不满意,但只要你喜欢,我和你妈也是义无反顾,支持!房子也买好,哪里对不住你!……茉茉你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谁都能可能害你,你妈不会!”
茉莉呆在那儿。
她原本想向老爸求助,认为老爸理性,讲理,可实际上呢,人家是两口子,这一番暴风骤雨式的演说,让她实在不晓得怎么应对。是,她跟劲草本质上一样,都欠爸妈的。她欠得更多——她欠老妈一条命,是吴玉兰当初奋不顾身,勇敢抉择,才有了今天喘着气的顾茉莉。
眼泪模糊了视线,听觉依旧敏感。
她听到老爸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着,“你以为你那个男人是什么好东西……我跟你说有人跟我汇报……他在外头花着呢……在家装鳖……也不知是哪家粪池子爆炸把他爆出来的……”
茉莉不想听,这不客观,不是事实,这才是真正的污蔑。顾得茂这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才一门心思为一个恶魔般的女人说话……在他眼里,吴玉兰就是朵白莲花……可不可笑。
茉莉快速收拾包往外走。顾得茂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拦在半途,“向你妈妈道歉!”
茉莉往东,老顾往东,茉莉往西,老顾也往西。
茉莉声音劈了,“爸……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不知道事实你是在助纣为虐……”
“向你妈道歉!”顾得茂雷霆万钧。
“你老婆搞不好都犯了……”最后一个“法”字还没从嘴里说出来,茉莉的左脸颊,就结结实实挨了眼前这个德高望重的男人一巴掌。
声音清脆,力道充足。
白皙的脸蛋,立刻起了红印子。
吴玉兰哭着拽住她丈夫,脸对女儿,“走!你爸有高血压!”
路途闪出道缝儿,仿佛华容道,茉莉一错身,失魂落魄逃了出去。
无家可归。顾茉莉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高速路上,她真想一脚油门,直接冲出护栏,了此残生。可这年头只闪过零点零一秒就消失了。她不能这么做。万一死不掉呢。残疾一辈子多痛苦。就算要死,也得找个稳妥的法子。何况她现在还不能死,就算父母不要她孝顺,女儿囡囡却需要她的抚养。她不能带给女儿这么大的残忍。
尚在半途,劲草打电话来。茉莉调整好情绪,保证声音正常。劲草问茉莉到哪儿了。茉莉说马上进昆山。劲草道:“等我,我带囡囡过去找你,我们去黄山。”茉莉本能地有不详预感,她问劲草什么事,为何如此着急。朱劲草万分悲痛地,“大姨自杀了。”
张真亚死在黄山她婆婆家自建的房子里。几年之前,她就从皖中搬到此处避居。理由是:空气好。她在老家总感觉无法呼吸。真亚是上吊没的,用自己的丝袜。有点学三毛。真亚生前床头摆放着的,也是那套三毛全集。
婆婆和小姑子说,真亚身体不好,一直比较悲观厌世,自杀前一阵,好几次都提到说活够了。自杀前不久,儿子汪凌霄还带孙子来看她。事实上,真亚死的时候,凌霄和囝囝还在高速路上。
老汪从马鞍山赶来,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这半辈子都视真亚为女神、精神支柱。突然这么冷不丁走了,意味着下半生他都将一个人。所有人都劝他节哀顺变,可没用,他悲伤得无法站立。
凌霄上前劝,老汪又不晓得哪里来的气力,陡然跃起,要给儿子一顿老拳。茉莉的理解是,他怨凌霄为什么不晚点走,或者为什么不做好真亚的心理疏导工作。这一切原本是可以挽回的。
灵堂前,凌霄、榴榴带着儿子跪成一排。他们现在是孝子贤孙。茉莉和劲草,少不得多忙一点。囡囡也跟着,茉莉就让文萱带着。对了,文萱和牵牛也赶来了。看样子,还没分。
美亚稍晚点才到,一来就哭得比谁都凶。三姊妹,如今只剩她一个人残存于世,一想到将来既没法像大姐这样避居黄山,呼吸新鲜空气,也没法像二姐那样,东去上海,光耀门楣,美亚就打心眼里感到丧气。索性借着丧事,好好哭哭。
榴榴也哭得厉害。茉莉理解榴榴。老实说,真亚对她不错,尤其是她生下儿子之后,真亚不顾病体,多次到上海看她。而且,茉莉还认为大姨在,和大姨不在,榴榴和凌霄的婚姻会是两个状态。大姨是定海神针,一旦仙去,谁还能镇得住汪凌霄?再接下来的故事,那真就不好说了。茉莉为榴榴捏把汗。不过,葬礼结束,老汪和凌霄等人要送真亚的骨灰回安徽安葬,临行前,却爆出个坏消息。老汪要和儿子汪凌霄断绝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