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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愿如同梁上燕

常年带兵夜天凌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卿尘以前随侍在天帝身边日日早朝被逼得无奈不能懒睡嫁入凌王府后倒没了这个规矩早晚随她。但她却不知自何时起竟养成了个每天清晨都要亲手为夜天凌整束衣容的习惯只要夜天凌起身她便再难入睡已经许久没有贪睡的时候了。

这日却不知为何夜天凌起身后见卿尘懒懒地窝在那里不动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看着他他伸手抚了抚卿尘散在额前的丝俯身问道:“怎么了今天不跟我去校场?”

卿尘轻声说道:“不去。”

夜天凌微微一笑:“我看你这几日是越偷懒了前些时候还闹着总要出门如今倒安份起来。”

卿尘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安份你岂不是省心?”

夜天凌替她将被角轻掖:“如此便饶你再睡会儿吧。”

卿尘“嗯”了一声:“四哥今日若没什么要事就早些回来。”

“好。”夜天凌答应一声起身出去。天光轻淡远远透出晨曦几名玄甲近卫早已等在门外翻身上马便往校场去了。

夜天凌此次带来蜀中的玄甲军乃是军中精锐天色未亮便早已装束整齐对阵操练十余年寒暑如一日从无间断。

别馆所在的江水郡城中驻军两万三千自夜天凌到后便日日随玄甲军一起操练。开始将士们都颇有些吃不消但因底子还不错到现在逐日习惯似是阖军换颜大有长进。

夜天凌一到校场大将唐初同江水郡督使便自点将台迎上前来“殿下!”

这江水郡督使正是当年曾冒险相信卿尘使百姓避过地震之灾的怀滦郡使岳青云。他本就是武将出身那次震灾后夜天凌看好他带兵之才借封赏之机设法将他调放外官到了蜀中。

这一步棋安排在蜀中事事料先环环相扣也是十分关键之处。岳青云到任之后整顿民生勤练兵马倒真未辜负夜天凌一番赏识。

夜天凌登上点将台唐初抬手施令。

玄甲军闻令而动瞬间集于台下行动之迅纵使岳青云已不是第一次领教仍旧暗中慨叹。

校场中轻尘飞扬肃静无声映着点点铺洒开来的晨光玄甲摄人兵戈耀目军威如山。

唐初抬眼一扫扬声问道:“何故缺了一人?”

领兵副将出列答道:“禀将军神机营张争昨天不慎扭伤脚骨是以在营中休息今日未曾随军操练。”

唐初点头回身道:“殿下。”

夜天凌自阵中收回目光问那副将:“伤的可厉害?”

那副将答道:“回殿下只是普通的扭伤并无大碍但为不耽搁过几日出兵特稍事休养。”

“嗯。”夜天凌挥手令他归列:“待会儿一起去看看。”

那副将俯身道:“谢殿下!”后退一步自行入阵。

岳青云目露诧异之色不想一个士兵受点儿小伤夜天凌以王爷之尊竟也要亲自垂询探视。昔日从军不在夜天凌帐下只耳闻其治军极严这些日子随行在侧亦深深领教如今见此恩威并施如何不教将士人人死心尽忠。

他却有所不知这眼前这些玄甲军将士都是夜天凌自带兵以来便亲手挑选训练的精锐多年来随他纵横边疆征战南北几乎从来不离左右攻城掠地立下汗马功劳。

这支精锐之师曾如利刃长驱奇兵突起一日之内攻陷南番重镇百色城未伤一兵一卒反而将夷族援军杀的丢盔弃甲狼狈弃守。曾仅凭七千兵力驻扎潼阳关震慑西突厥八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连夜退兵。更曾深入西域周旋于大小三十六国战乱之间平息干戈使西域诸国多数臣服为天朝属邦亦使吐蕃控制西域的想法落空长久以来只能友好相交不敢有所妄动。

无论北疆西陲玄甲军皆威名远扬锋芒所指闻者色变。铁血征战中夜天凌与之同生死共患难名为部属实胜兄弟诸将士亦深感他知遇之恩追随身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万兵马此次入蜀神不知鬼不觉连岳青云这个督使都丝毫未曾察觉。事后思及若这是攻占江水郡的敌军当真防不胜防惊出一身冷汗。莫说夜天凌有调军龙符在身便是没有谁人又能逆其行事?

而甫入蜀地十日之内玄甲军中的神机营已将青封两州驻军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沿江山岭城郡各处地形也尽在掌握纤毫不遗。

冥执依夜天凌之命归入神机营一身轻功来去无踪有日竟将西岷侯送给爱妾的玉锁环佩取了来挂到雪战脖子上不过自然遭了夜天凌训斥还被雪战极为不满的吼了一通只把卿尘笑的不行。

神机营本便集中了军中善工事、机关、间谍的顶尖人物再得冥执调教点拨更是如鱼得水。便如前几日照斯惟云用来开山的火药方子弄出个名为“玄甲火雷”的东西一枚轻弹随手丢出爆炸连连瞬间便浓烟四起烈火焚烧极具威力。

卿尘同神机营这些年轻将士处的极熟不时偷偷出些鬼点子让他们去研究总有意外收获。幸而这帮小子深知轻重缓急军纪严肃决不误事惹祸否则还真会叫夜天凌头疼。

江水郡所属两万三千士兵遵夜天凌之令每日沿江边负重快跑以增强体力这时候已在操练中。夜天凌便对岳青云道:“走到江边看看去。”

唐初却道:“殿下请留步兄弟们今日有话对殿下说。”

夜天凌微觉奇怪回头道:“何事?”

唐初俊面带笑转身步到夜天凌面前扬手挥下。校场中玄甲军一整军容突然随他一起单膝行军礼齐声道:“玄甲军十营将士恭贺殿下寿辰!”

天际晨光万里朝阳破云而出映出万道金芒。贺声自万名将士口中齐声喝出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气势摄人撼天动地震入肺腑。

饶是夜天凌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亦看着校场中一片玄色面露惊诧但只愣了一瞬便扫了眼唐初:“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些花样了?”

唐初俯身:“今日是十一月壬午兄弟们都记得殿下寿辰。呵呵不过也得了高人指点。”

夜天凌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场中这些随他刀枪剑雨过来的将士深为感慨。若许年并肩征战似是已血脉相连了平日不想还真不曾察觉此时面对众人不由一股铁血豪情凌云而生直破九宵。

但他平日在军中人前肃冷惯了仍是面如平湖不波负手淡淡道:“起来吧近来大家都辛苦。唐初晚上备美酒犒劳兄弟们畅饮无妨但不可醉酒生事听清楚了?”

“谢殿下!”唐初及众将士轰然应命。

岳青云拱手道:“不知今日是殿下寿辰未曾备得贺礼不如今晚这酒便让末将预备如何?”

夜天凌薄唇微挑似是想到什么事而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难得你有心你们商量着办吧。”

出了校场夜天凌巡看江水郡驻军操练后同卫长征等人去了定峤岭。

五十日时间已过大半定峤岭这边昼夜不停抢筑水渠。斯惟云测量精妙算计准确自两端同时开山通渠并在山岭至江水间设了一道横空铁索炸开碎石就地装入竹笼沿铁索运至江边即刻乘船送上壅水堤坝。

如今大堤已成北渠也进入收尾只南渠还剩一小段照此情形不日亦将完工。

事多不觉转眼过了大半日。夜天凌在山岭间立马突然记起卿尘嘱咐他早些回去。一旦思及心里竟不知为何格外想她练兵筑渠无论多大的事情周遭这忙碌似是便在这种情绪里远远的荡开了去。这些日子无论何事形影不离乍然一日不见她的轻语浅笑缠绕心间出其不意的竟如中了什么毒一样百转难解。

夜天凌迎着山间风冷不由一笑清寂的眼中略带自嘲偏又深软幽亮十分无奈不敌情浓。

斩不断理还乱此般滋味不亲身尝得永远也无法想像七情六欲竟是如此惑人。何况今天这一日最是想同她一起啊!

便是立时回程到了别馆也已近黄昏。夜天凌下马步往房中走到门前突然一停推门的手半空中顿了顿眼中笑意微绽方将房门推开。

刚刚迈入门槛立刻有双柔若无骨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身边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无衣衫悉窣不是卿尘是谁?

“四哥!猜猜面前是什么?”夜天凌身形高挺卿尘勉强翘脚才能从身后捂着他的眼睛清声笑道。

夜天凌嘴角扬起个愉悦的弧度微微侧头:“很香!有酒……”

“还有呢?”

“这味道极是熟悉。”

“是什么?”

“葱姜爆蟹。”

“还有。”

“鸡茸金丝笋?”

“还有?”

“猜不到了!”夜天凌失笑。

卿尘笑着引他去案前一下子放开手夜天凌避了一下突然入目的光线眼前冰盏玉壶伴着几道精致菜肴赏心悦目香气扑鼻。

卿尘俏盈盈环着他的腰秀长垂自身后探身出来:“看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夜天凌眸含笑反手将他揽过来鸡茸金丝笋、葱姜爆蟹、荔枝肉、素八珍、班指干贝油闷鲜蘑、六道菜肴盛在一色的水纹冰色透花浅碟中佐了几样素淡开胃小菜并一品膳汤色香味俱全。“观之不错却不知道味道怎样。我倒不知道这别馆的厨子竟也会做宫中的膳食。”他笑道。

卿尘扬眸看他却哂道:“咳味道大概马马虎虎这是我做的那小厨房已经被我折腾得人仰马翻了。”

“你做的?”夜天凌惊讶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赖床不随我出去原来是想偷偷弄这些。”

卿尘俏然浅笑:“今天特别嘛。”

“今天特别?”夜天凌故意板起脸:“特别到连我帐前大将玄甲铁骑你都敢私下支使了?”

卿尘吐了吐舌头:“我不过出了个主意反正他们早便要给你贺寿是唐初自己来找我讨法子的。”

夜天凌修长手指一动在她额角轻弹:“再这样下去谁还管得了你?”

卿尘不理伸手拉他坐下:“我第一次做菜尝尝看!”

夜天凌目光锐利一眼瞥到她白玉般的手背上微有几星红肿执到眼前问道:“烫着了?”

卿尘抽手若无其事地笑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没有做菜的天份手忙脚乱的溅了油出来呗不碍事。”

夜天凌心疼道:“这些事自有人伺候何必你亲自去做?”

卿尘抬眸看他目光清亮柔声说道:“别人做的不一样我就是想亲手做来你尝只做给你一个人。以后只要你不嫌难吃我便常常给你做。”

夜天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宫中府中山珍海味无数此时都不如眼前简单几道菜肴他伸手取过象牙筷:“那让我先试试看你的手艺。”

卿尘目不转睛地看他脸上表情见他尝了一块竹笋故意不语便催促道:“好不好吃?”

夜天凌露出一点儿悠远的神情道:“让我想起儿时在延熙宫的日子。”

卿尘雀跃道:“那便是不难吃了?”

夜天凌笑道:“我的清儿是最聪明的女子做出来的菜哪里会难吃?”

卿尘知道自己这临时学来的手艺也就是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仍旧十分开心执壶将酒替他斟满说道:“这酒今天你得好好喝这可是十一差人从幽州快马送来给你贺寿的‘冽泉’酒。十一还带信来说自小至今未得逞的心愿便是看他四哥一醉只因战事无奈不能前来要我借着好酒怎么也把你灌醉看看。”

盏中琼浆如玉微带着带点儿冰蓝颜色酒香清冽似是撷了山间灵气水中精魂飘逸悠远透彻清明未饮已入肺腑。夜天凌执杯笑道:“不见你这样的要将人灌醉还先说出来。”

卿尘浅笑妩媚嫣然说道:“反正我酒量又敌不过你只好说出来看你是不是自觉了。你不是说自己酒量不大吗怎么就不见醉过?”

夜天凌挑挑眉梢:“饮酒过伤身乱性昏聩者为之。”

“人生得意纵酒一醉也不为过。”卿尘反驳道:“总是醒而不醉岂不无趣?”

夜天凌将盏中酒香深嗅扬眉畅笑一饮而尽:“你怎知我没醉过?”

“咦?”卿尘顿时好奇心起“十一都没见过?快说什么时候我好告诉他。”

夜天凌把玩手中冰玉盏目光一动极专注的看她那眸中深邃处清光幽灿静静无声却铺天盖地“我自娶了清儿那日便早已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淡淡笑着不无感慨地说道又饮一杯。

未沾酒香却红飞双颊卿尘被他看得羞怯垂头小声嘀咕道:“这种话怎么和十一说?”

声音虽小却清晰的传入夜天凌耳中他狭促笑道:“你便和他说我若醉也只为一人让他此生惦念着吧!”

卿尘娇羞抬手捶他却被他握住低声道:“陪我喝一杯。”

卿尘眸光含笑以手托了玉盏“冽泉”入喉如同一道炙热的暖流直润肺腑这酒果然如十一所说清澈中性烈无比饮之回味无穷。

酒之纯冽叫她微微闭目靠了会儿转而款款起身夜天凌亲手为她做的那张“正吟”琴安然放在窗前。她步到琴前拂襟而坐按弦理韵指下一抹澄透清音悠然扬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月色初起伴着一丝轻云如缕清光淡淡流泻满院斜窗而入。七弦琴红酥手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卿尘随性弄琴低吟浅唱。这琴声似有似无如仙如幻仿佛空彻浩渺又自四面八方萦绕飘来处处不在处处在丝丝扣着神魂牵着心弦。

夜天凌知道她没酒量不敢让她多喝只静静看着她把盏独饮。不知是这酒当真性烈还是眼前人太美歌太柔琴太妙月色朦胧一片心间已没有任何事情可想可念只愿此情此景一生长伴。

玄甲军中设宴卫长征受命来请夜天凌方走入院中便听到这里琴声清绝伴着悠雅低歌深情缠绵柔肠百转。他伫足不前低头思量一会儿忽而一笑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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