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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到尽头天作岸

《天朝·帝都》卷九十三。

帝曜七年五月凤氏谋逆事败。逆凤衍及其儿子腰斩于市九族流徙千里。帝以仁政未兴大狱。

……

六月帝废九品世袭制设麟台相阁。破格取仕拔擢寒门才俊布衣卿相自此始。

……

九月颁均田令清丈田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复止兵役不夺农时。

……

十二月湖州广安、广通渠成。两江连通支渠纵横尽从天利灌田万亩。江东平原绝天旱雨涝之灾岁无饥馑年有丰余。

……帝曜八年三月帝诏修《天朝律》。尽削圣武所用酷峻之法废酷刑十三种减大辟九十六条减流入徙者七十条削繁去蠢宽仁慎刑。

……

八月废夷秋之别。迁中原百姓融于边城四域之内一视同仁。胡越一家自古唯有也。

……

帝曜九年设琅州、文州、越州、明州、凉州等十一处商埠四通贸易。异域来朝者数以千万使臣、商旅、艺者、僧人云集于帝都……

……

宣圣宫太霄湖。

轻舟悠然波上寒烟翠。青山如屏半世繁华影。

转眼又是一年春已去秋风远望过了尘世风云看不尽万众苍生泛舟停棹偷得浮生半日闲。

船舷之侧夜天凌闲闲倚在那里手中玩着一支紫玉萧青袍广袖随风飘扬双目半合神情惬意。卿尘坐在他身边白衣如云铅华不染纤指弄弦清音自正吟琴上流泻婉转在她指尖游荡在云波之上。

只是漫无目的地抚琴只为与他泛舟一游。自从帝曜七年的那场宫变之后卿尘因旧疾移居宣圣宫静养此处山水灵秀宫苑清静她渐渐便很少再回大正宫常住在此。这几年身子时好时坏她也早已成了习惯一手医术尽在自己身上历练得精湛。命虽天定人亦可求。

或许是因卿尘回宫的时间越来越少夜天凌来宣圣宫的次数便越多了。今日随兴而至四处不见她人在这太霄湖上听到琴声寻声而来却见她独自抚琴遥望那秋色清远的湖面思绪悠然。

点点曲音轻渺淡远。夜天凌原本静静听着忽而薄唇一扬回眸相望修长的手指抚上竹萧清澈的箫音飘然逍遥携那云影天光顿时和入了琴声之中。

秋水潇然云波远龙翔凤舞入九天。

七弦如丝玉洁冰清紫竹修然明澈洒脱。卿尘笑看他一眼扬手轻拂,琴音飘摇而起。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尘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琴声飘逸清风去淡看烟雨苍茫。箫音旷远波潮起笑对沧海浮沉。

一曲沧海笑那箫音与琴声流转合奏如为一体不在指尖不在唇边仿佛只在心间。心有灵犀比翼相顾共看人间逍遥且听潮起潮落。相携相伴红尘万丈落尽笑傲此生海阔天空。

琴音渐行渐远箫声淡入云天。伴着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卿尘似乎轻叹了一声笑问夜天凌:“四哥你还记得这曲子?”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边打了个转他对她一扬眉:“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琴便是这曲子。”

卿尘手指抚过冰弦垂眸一笑。夜天凌缓步上前低头问道:“清儿这一路你陪了我十年了。”他抬起热爱清秀的脸庞:“开心吗?”

卿尘淡淡微笑:“既是陪你自然开心。”

夜天凌唇角勾起个清俊的弧度微微摇了摇头再道:“在想什么?告诉我。”

卿尘凝眸注视于他他那俊逸的笑容潇洒不羁黑亮的眸心炫光明耀一直透入她的心底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低沉的声音似乎在诱惑着她等待着她纵容着她……

如此坦荡的目光映着飒爽的秋空碧云万里一览无余。她突然扬眸而笑看向这瑶池琼楼金殿碧苑慢慢问道:“方寸天地天不够高海不够阔四哥你可舍得?”

夜天凌朗声长笑笑中逸兴傲然:“既是方寸之地何来不舍?”

卿尘粲然一笑:“当真舍得?”

夜天凌抚上她的脸庞:“舍得是因为舍不得。”他将卿尘带入怀中手指穿过她幽凉的丝眸中尽是怜惜暖暖说道:“清儿我答应过陪你去东海这俗世人间你已陪了我十年以后的日子让我来陪你。”

卿尘笑而不语侧靠在他温暖的怀中。两人立在船头湖风清远迎面拂起衣衫袖袂轻舟飘荡渐渐淡入了烟波浩淼的云水深处。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四。

帝曜十一年三月帝命湛王摄政携天后东巡。四月登惊云山祭始帝。从江乘渡过七州抵九原。五月至琅州登舟出海遇骤风。海狂浪急袭散众船。浪息帝舟不复见……

帝曜十一年暮春帝都本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上下政通人和四处歌舞升平却忽然被东海传来的消息掀起轩然大波。

帝后东巡的座舟在东海遭遇风浪竟然失去踪影。琅州水军出动二百余艘战船战士数万多方寻觅仅在三日之后寻得随行船只二十一艘。其余诸船皆不得归。帝后罹难消息一经确实举朝震骇天下举哀。天朝三十六州百姓布奠倾觞哭望东海天地为愁草木同悲。

帝都内外一片肃然悲凉大正宫太极殿前群臣缟素跪叩。此时已拜为麟台内相的斯惟云手捧昊帝传位诏书率几位相臣跪在殿内面对着的是湛王白衣素服的背影。

噩耗传入帝都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东海水军数十次出海寻找帝舟却始终一无所获昊帝与天后生还的希望已极为渺茫。但无论如何劝说湛王始终坚持不肯继承皇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斯惟云等悲痛之余忧心不已今日再次殿前跪求。湛王却一字不言只是望着那金銮宝座兀自静立。

斯惟云抬头眼前那颀长的背影在高大雄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孤寂他几乎能感到湛王心中的悲伤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带来的悲伤无言无声无止无尽弥漫于整个辉煌的宫阙天地亦为之寂寥。

“王爷。”斯惟云再次叩请湛王受命登基身后众臣一并俯。

湛王终于转过身来殿前丧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皆尽落在他幽寂的眼底“你们退下吧。”他缓缓说了一句。

“王爷。”

“退下吧。”

斯惟云与杜君述相顾对视无奈叹息只得俯身应命。

群臣告退大殿内外渐渐空旷无声暮色余辉落上龙阶檐柱在殿中光洁如镜的玄石地上涂抹出静寂的光影。

夜天湛往前走去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走过漫长的殿堂迈上高高的玉阶最后停在至高处那张龙椅面前。他伸出手触摸到那鎏光金灿的浮雕忽然猛地一用力龙鳞利爪直刺掌心尖锐的疼痛骤然传遍全身心中万箭攒射的感觉仿佛随着这样的痛稍微变得模糊。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这张龙椅百般滋味尽在心头。曾经他最想得到的曾经他苦苦追求的现在近在眼前然而却只有一个人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在最不想得到的时候得到在最不想失去的时候失去。

痛过之后心中仿佛一片空白。他撑在龙椅之上居然现自己笑了出来。丝丝苦涩浸入骨髓无声的嘲弄无形的笑。

“父王。”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夜天湛回头见元修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站在大殿的一侧。见他转身元修便走到玉阶之前抬头道:“皇伯母去东海之前留给我这个木盒嘱咐我在三个月后亲手交给你。”

夜天湛接过元修手中的木盒熟悉的花纹精致的雕刻正是他昔年出征之前送给卿尘的。他急忙打开盒盖里面仍是那支玉簪白玉凝脂木兰花静旁边是一副雪色的丝绢。随着他手腕一抖丝绢上两行字迹展开在眼前。分明是两个人的笔迹却神骨相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托君社稷还君江山。

元修站在旁边看到父王的手在微微颤抖。“父王?”他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

夜天湛双手紧握猛地闭目抬头久久不能言语。待到重新睁开眼睛他眼底红丝隐现唇角却缓缓逸出了一丝通透而明澈的笑。

帝曜十一年七月湛王登基即位称圣帝改元太和。

太和元年册王妃靳氏为贵妃嫡皇子元修为太子。九月御驾东巡驻琅州三月有余至岁末返驾帝都。

数年后天下大治。太和一朝朝无贪庸野无遗贤。九州岁收丰稔米每斗不过二钱终岁断死刑仅余二十余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途不惊史称“太和盛世。”

琅州观海台夜天湛负手独立在山崖之巅浩瀚的东海举目无极长风吹得他长衫飘摇却不能撼动那挺拔身姿。

遥远的天际仍笼罩在一片暗青色的苍茫之中崖前是陡直的峭壁前赴后继的海潮击上岩石卷起惊涛万丈。碎浪如雪半空中纷纷散落随着汹涌的涛声遥遥退去消失在波澜浮沉的远处。潮起潮落汹涌澎湃一浪过后又是一浪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碧浪无尽天外有天。

夜天湛望着这片他曾经历尽风浪一手缔造了安宁的东海。海天一线处渐渐露出一道晨曦随着朝阳慢慢升起海面上浮光绚丽云霞翻涌仿佛深处蕴藏着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终于一轮旭日喷薄而出万丈光芒夺目在天地间照出一片波澜壮阔的辉煌。

夜天湛浑身沐浴在这旭日的光辉之中深邃的眼底尽是明亮与坚毅回处长风万里江山如画。

后记

太和九年琅州商船东行过海避飓风不慎迷途。逐浪漂泊茫茫不见归路船行数日忽遇仙山山在海中方圆不知几百里云雾飘渺烟岚缭绕玉峰叠嶂霞岭相连。遂停船登岸寻路前行适逢雨后新霁青峰绕云山野琼林落落瑶枝缤纷兰芝琪草灵洁鲜美。中有玉湖清溪碧澈几鉴人影五色美玉散落水畔光泽晶莹俯仰可得。青鸾择丹木而栖彩凤翱翔以自舞百鸟翩飞清鸣之声悦耳。复行数百步遇灵兽成双追逐嬉戏于前状如貂狐通体似雪一金瞳一碧睛灵异不同常物。林间有女三五人采撷芳草笑语玲珑轻歌悠然见诸人甚异之闻其境遇乃引谒其主。

沿山行云境如幻流连望路之远近。前有屋宇列峰峦之体势青竹为檐紫篁为台请瀑落而为帘流岚浮以为幔楼台高远廊腰缦回浮云飘然气象万千连绵难见全貌。极峰顶登楼台举目远眺穷碧波于千里凭虚御风凌万顷之浩然。沧海桑田茫茫不知其所止天高地炯渺渺不知其身在何处。气清神爽忘人间之凡尘飘飘乎心怀羡仙世之逸然。

及见主人男子青云衣女子白霓裳神度清傲风姿出尘逍遥神仙眷侣。闻客自天朝来遂以宴饮琼浆玉液、奇珍海味皆未曾见也。问天朝众云盛世之治欣然而笑。言及四海异域妙语逸事见识广博谈笑惊讶诸人。有仆玄衣俊面复引众人游观山岛奇景不能尽述。见宝船泊于碧海长四十余丈宽约十丈龙桅云帆可容数百人不止。曰其主云游之舟兴之所至乘风破浪东海、南溟、西洋无所不能及也。

停数日辞归。为备清水粮蔬赠以奇珍异宝中有《西海图志》绘西洋之航路详录诸国风俗世所罕见。仆轻舟相引离岸入海遥闻箫音送客浩渺云波浪潮万里。仙山渐远。及琅州。仆舟不复见。同行者逄豫琅州巡使族亲也归诣巡使说此异事以为奇。适逢帝东巡引见圣帝奉宝图。帝见之乃大惊即遣船入海寻此岛东海浩瀚来路难再得。帝登观海台临风远眺慨然笑叹:天地逍遥且看人间是仙境。遂不复求。云州陆迁扈从东行奉旨文以记之甲申四月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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